五十年前,望月城城郊,大雪紛飛。
“卑賤骯髒的半妖。”
“該死的雜種。”
“賤畜也配穿這麼好的衣服。”
幾個孩童圍著中間的銀髮男童,不斷往他身上丟著石頭和雪球。
銀髮男童被扒得只剩一件單薄的裡衣,蜷縮成一團沒有反抗。
“不,我是人才不是妖。”他緊閉著雙眼捂住耳朵,鮮血從掌心流下。
“還說不是半妖。”有人扯開他的手,露出兩隻獸耳,其中一隻獸耳被剪了個口正滴著血。
有幾個人抓著他的四肢,強行扒開他的眼皮露出湛藍的豎瞳,“半妖也是妖,還說不是妖怪,我阿孃說過長著獸耳豎瞳的就是妖怪。”
“阿孃。”銀髮男童喃喃自語,腦海裡閃過一些畫面。
溫婉的夫人溫柔地摸著他的腦袋,男童興奮地冒出了獸耳,湛藍的眼眸欣喜地注視著她,“阿孃。”
夫人卻神情惶恐地後退幾步,“妖怪。”
“不,這是小遠。”夫人神色變換幾瞬,抄起一旁的剪刀藏在身後,“我的孩子不會長這樣。”
懵懂的孩童看著她靠近,夫人笑得溫柔,“阿孃幫你把多餘的東西去掉好不好。”
他乖乖地點頭,下一瞬耳朵傳來尖銳刺痛,他用力推開她。
夫人拿著染血的剪刀逼近,依舊笑得溫柔,“怎麼了,不是說好了為什麼又要反抗呢。”
銳利的染血刀鋒貼近倒映在湛藍的眼眸。
小遠驚恐地看著她,周身妖氣迸發,“別靠近我!”
夫人被擊飛,腰撞在桌案上,疼痛回神,她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剪刀掉落在地,“老天,我都幹了什麼,對不起,小遠,對不起。”
她跑到小遠面前,手顫抖地停在他的耳朵前方,“對不起,阿孃對不起你。”
說著又緊緊抱緊了他,“對不起,今後不會再傷害你了。”
溫暖的擁抱消解了不安,小遠忍痛,讓她的手撫摸自己的小臉,“沒關係,阿孃,小遠不痛。”
天藍色的眼眸溫柔地注視著她。
夫人對上他的眼,卻彷彿看到什麼害怕的東西。
“妖怪。”她尖叫著推開他,急促後退摔倒在地,抄起剪刀對著他,“白虎妖,你居然跟到這來了,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阿孃。”小遠怔愣,看著神情狀若瘋癲的夫人,走向前,“阿孃,是我啊,是小遠,你不認識我了嗎?”
“別過來!”夫人顫抖地胡亂揮舞著剪刀。
小遠擔心她傷到自己,靠近卻劃傷手臂。
疼痛襲來,人手化成虎掌按住她,“夠了,不要傷到自己。”
夫人愣愣地盯著他,似乎平靜下來。
小遠鬆口氣放開她,後退幾步確保自己不會再刺激到她,正想開口。
“是了,我反抗不了你。”夫人喃喃自語,把剪刀用力刺入脖頸,“但這次你休想得逞,白虎妖。”
“阿孃!”小遠按住噴血的脖頸,慌亂地大喊,“快來人,救命!”
夫人卻露出解脫的笑容,合上了眼睛。
腳步聲凌亂,緊接著房門被開啟。
“哥哥。”穿著華服的男童身後跟著一群下人。
銀髮獸耳的男童還保持剛才的姿勢,看到熟人哽噎著正想開口。
一向愛跟他撒嬌的弟弟陌生地很,彷彿換了個人,厭惡地看著他,“妖怪,是你殺死了阿孃。”
無數道敵視的視線投來。
緊接著懷裡的人被奪取,噪雜的聲音盤旋在耳邊變成嗡鳴聲。
他瘋了一樣逃出府裡,逃離這座從出生就開始禁錮他的府邸。
他想明白很多事情。
為什麼阿孃有時溫柔有時疏離。
為什麼那些下人表面畢恭畢敬的,卻藏不住鄙夷的眼神,私下竊竊私語說著他的壞話,對同母異父的弟弟就不會如此。
原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惹來嫌棄,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他有一半妖怪的血脈。
他的出生,就是原罪。
別看我,別看我,別看我,別用這種仇視的眼神看我。
小遠摟緊自己,投來的尖銳石頭重重砸向他的額頭。
疼痛襲來,他睜開眼,茫然地看向前方的人影。
“啊,流血了。”
始作俑者緊張地嚥了口唾沫,惡狠狠地瞪著那雙湛藍的眼睛,“看什麼看,就是我乾的怎麼著,再看把你眼睛挖出來。”
是了,是這雙眼睛,這雙眼睛害死了阿孃。
遲鈍的腦殼運轉起來,他抬手摸上自己的眼眸,尖銳的指甲陷入。
“啊,他在幹什麼!嚇人!”
“我們回去吧。”
“怕什麼。”
男童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的笑,馬上他就可以解脫了。
正在這時。
“你們在幹什麼。”一道憤怒的女聲響起。
周遭的孩童紛紛跟掐了脖子的雞一樣沒了聲音。
其中一個壯著膽子跟紅衣少女頂撞了一句,“關你屁事。”
“是啊,少管閒事。”其他人跟著附和。
阮軟冷笑,顯露出妖的形態,“是嗎?都給我滾回去!”
三米高的妖狐發出獸吼,林間驚鳥。
“妖怪!孃親!救命!妖怪要吃人了!”幾個孩童當即屁滾尿流慌張躥了回去。
阮軟變回人身,拍了怕手。
一群欺軟怕硬的傢伙,她已經下了幻咒,若這幫傢伙回去不誠心悔過,就會日日夜夜做噩夢,體驗被他們欺凌的人的滋味。
她看向愣在原地的小遠,解下厚實的披風蓋在他身上,油紙傘擋住皚皚白雪。
蹲下身子,溫柔地伸出手,“乖,沒事了。”
迷濛的血色糊在眼前,只能依稀看到少女的身影,小遠胡亂揮手,剛好打掉她的手,“滾開!壞妖怪。”
“我才不稀罕妖怪的東西!”說著,他把身上的披風丟開,失去溫暖的庇護下意識縮成一團。
阮軟皺眉看向銀髮男童,他兩眼的血跡分外瘮人。
這孩子很排斥妖怪。
她走了吧,小遠半晌沒聽到動靜,殊不知一把油紙傘在他頭上撐了許久。
他又痴痴笑著,摸上自己的眼睛。
“夠了。”阮軟扼住他的爪,施了昏睡咒。
“別碰……”男童失去意識,軟倒在少女懷裡。
失去意識的最後,只記得少女無奈地深深嘆息及那個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