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俱備,只等水渠動工。
誰承想在這節骨眼兒上,村子裡又鬧出件事——童四跟人打起來了。
童四是個頂慫的人。
平時秉承能退縮就退縮,能逃避就逃避的原則,跟誰都起不了大沖突。
可這次打架的人是個例外。
“他和他爸幹起來了!”
趙平翻幾個白眼,看樣子是覺得荒唐。
“不知道童四發什麼瘋了,白天還好好的,晚上說去偷他爸點菸草嚐嚐,就跟他爸打起來了.”
“他爸可是當過兵的,童四哪能打得過?回來的時候頭破血流的.”
石萬山說著還有些氣憤。
他們幾個人混在一堆那麼久,多少也是有點感情的。
“可是我怎麼聽童四說他頭是自己摔破的?”
未料楊欣拆臺。
“你能聽他說嗎?他還說他爸養女人了呢,你看他爸都六十多的人了,像是養女人的那種人嗎?”
石萬山跟楊欣像冤家似的,沒事就互相拌嘴。
這會兒三個人都站在陳文龍家院子,報告童四的事。
這場面,活像學生給老師打小報告,而且這幾個學生還彼此之間不對付。
“童四人呢?”
陳文龍抓住了重點。
“在村裡的衛生院呢,他頭破血流了,他爸也頭破血流了,村委會的人就在那調節呢.”
陳文龍想著自己多半得去一趟,但是要去也得先問清楚情況。
“他說他爸養女人?真有這事嗎?”
趙平接嘴。
“哪是什麼養女人,婦聯的人給他爸介紹了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想著兩個人能有個照應,誰知道童四發哪門子瘋了.”
陳文龍差不多懂了。
童四的爸當年丟下童四媽就上戰場,間接導致了童四媽的死亡和童四悽慘的童年生活。
童四對他爸有怨恨。
要是兩個人相安無事一輩子也就算了,偏生鑽出來個人要取代童四他媽的位置。
童四肯定接受不了。
童四他們是陳文龍招攬的,以後陳文龍也準備讓他們幫自己做事。
這樣的前提下,童四的事,陳文龍也沒辦法不過問。
“思雨,我去趟衛生院.”
他和何思雨打招呼。
何思雨點頭。
“正好媽叫我沒事的話回家拿點東西,你晚上就到爸媽家吃飯.”
陳文龍應下了,自己往衛生院趕,趙平他們被他趕回去幹農活去了。
村裡的衛生院,叫它診所或許更貼切。
地方小,醫生少,不管什麼病都開感冒藥。
小病靠免疫力,大病靠運氣,唯獨包紮傷口是這兒的強項。
陳文龍到衛生院,看到童四滿腦袋繃帶。
只露出一隻眼睛的滑稽樣子,忍了半天才沒笑出來。
見了陳文龍,童四又有點畏畏縮縮的,欲言又止幾次。
陳文龍先開了口:“童叔呢?”
童四又把嘴裡的話嚥下去了,回答一句:“裡面躺著呢.”
說著躺著不貼切,應該是坐著,頭上是童四同款包紮,對比看著童四包的似乎更嚴實些。
小小屋子,擠著不少人。
醫生,童四他爸,童四他爸的介紹物件——那位老太太,婦聯的大姨,村委的幹部,互相干瞪眼。
老太太先打破了寂靜。
她掏出懷裡的帕子,在眼角摸了摸,半白的頭髮,看著也的確傷心。
“誰知道,鬧成這個樣子…”婦聯的趕緊安慰她:“劉姨,你看開些,孩子嘛,多少總是會難以接受,只要您二老好,不就行了嗎?”
童老爺子也伸出了手,安慰道:“小劉,都是我的錯…”話還沒說來,童四從外面衝進來。
陳文龍還沒見過童四這麼不怕死的模樣,指著童老爺子歇斯底里地罵。
“沒錯,就是你的錯,你不走,我媽不會死,我媽不死,我不會沒人要,你要是真想道歉,去我媽墳前跪著磕幾個頭!”
陳文龍怕童四又動上手了,趕緊拉著他。
童四抹了把淚,哽咽道。
“我忘了,我媽連個墳頭都沒有…”這可真是字字泣血,在座的都是臉色大變,幾個都十分動容。
那姓劉的老太太看看童老爺子又看看童四,左右為難,最後只能拉住婦聯那邊的人的手。
“我出現在這,不合適,我先回去了.”
婦聯的人拉不去,這樁事就算這麼黃了。
醫生聽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還是這裡的醫生,揣著聽診器出去了。
童老爺子被童四一段話堵得,嘴裡“你你你”了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後氣得倒在病床上咳嗽。
村委的人趕緊上前寬慰他。
“看開點吧童叔,彆氣壞了身子.”
這位童老爺子在村子裡的位置也特殊。
他年紀大了,又當過兵,是理應受人敬重的。
偏偏他當兵沒當出什麼水花,也不知道誰傳他是做了逃兵才這樣的。
加上童四和和他媽的悽慘身世,導致這敬重大打折扣,最後偷工減料地就變成了疏遠了。
童家原本建的不偏,隨著年歲的遷移,新蓋房的村民月蓋離童家越遠,童家反而逐漸變得偏僻了。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事村委的人也不好說。
父子打架還打進了醫院,勸誰都難免下了另一方的面子。
為今之計,只能是讓兩個人不碰面。
童四咬著牙。
“要我說,不碰面還不夠,最好是不見面,沒關係,乾脆,村裡給我做個見證,我和他斷絕父子關係,以後各不相干!”
童四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在農村這種地方,重情義重血緣,竟然說出斷絕關係這樣的話,村委的人趕緊勸他。
“怎麼要到這種地步?一對父子,身上流著一樣的血,有誤會解開就好了.”
婦聯的人覺得自己恐怕是捅著馬蜂窩了。
誰知道平日裡畏畏縮縮的童四竟然因為這事發了瘋呢?她趕緊來拉童四,苦口婆心地勸。
“孩子不至於,父子父子,打著骨頭連著筋啊!”
陳文龍看童四的樣子,覺得他不是一時氣話,就沒吱聲。
反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童老爺子。
童老爺子也是一聲不吭,躺在床上的身子微微顫抖,背對著童四,最後顫顫巍巍地說。
“你想斷絕父子關係很久了吧?你壓根沒認過我這個爸!”
這下子大家都勸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