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五年(1407年)九月十二日,雖然早已經立秋,可是京師依舊酷暑難耐。
這天一早太陽孤零零的升起,天上連一絲雲都沒有。靜遠與鬼推道士也早早換好了頭天就送過來的新衣,鬼推道士是一身莊重的黑色道袍,道袍的袖口和領口都用金絲繡著太極圖,除此別無其他裝飾。靜遠的僧袍就更為簡單,一身淺灰色法衣,再無半點點綴。
二人換好了衣服,整個人都煥然一新,尤其是鬼推道士,他只要不開口,總算是有幾分出家人的樣子。
別院外的轎子天沒亮都等在了外面,朱棣也算是給足了鬼推面子。
“先生,此行真如你所說嗎?”靜遠問鬼推:“不論我們能不能取回四靈印都活不了嗎?”
“你覺得呢?”鬼推道士像個愛美的女人一樣,轉著圈的打量著自己的新道袍。
“明知道是死路一條,那為何道長還要幫皇帝取印?”
“我不是幫皇帝取印,我是為自己取印。”
“那先生自己去取就是了,何必來大明惹得一身麻煩。”
“你以為四靈印這麼好取?”鬼推道士自我欣賞完之後,便拉著靜遠出門:“你不要想那麼多,跟著我保證讓你平安無事。”
轎子一直抬到奉天門,二人一出轎門才發現周圍都是人。看這陣勢文武百官應該都到齊了,鄭和也站在高高的奉天殿門前。
過了片刻朱棣便從奉天殿內出來。階梯之下的群臣皆跪,只有鬼推道士與靜遠站在那裡十分顯眼。可是也沒有人去管他二人,朱棣讓眾人起身後,旁邊的太監劉福便上前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為匡扶大明之社稷,宣揚漢邦之威德。互通眾國,拓寬賈貿。特授太監鄭和為欽差正使大臣,太監王景弘為副使,攜船兩百八十艘,領五營“神機營”將士,共計26000人二次出使西洋。
授六先生從三品懷遠將軍,授道長鬼推道長從四品宣武將軍,授靜遠法師正五品武德將軍,以協正使鄭和西洋之行。欽此!
文武百官又俯首參拜,鬼推道士與靜遠也在老三的提示下,上了奉天殿前,與他二人一起接旨除了鄭和與王景弘,還有一個坡腳大漢,他就是聖旨中提到的六先生,私下裡別人都叫他老六。
五人接完旨意,站成一排面相文武百官,靜遠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不過十幾年的修行倒是讓他坦然自若。
朱棣自始自終都沒有說一句話,眾人接旨之後,他便轉身進了奉天殿,文武百官也在此時散退,靜遠無意中又看見了那個朝鮮使臣權執中,他只是捋著鬍鬚盯著靜遠,直到下面的人走的差不多的時候,他才隨著人流出了奉天門。
整個大殿前就剩下了奉旨出海的五人和老三。幾人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又進了奉天殿。
“鬼推先生如今可以說說去哪尋靈印了嗎?”朱棣坐在高高的皇位之上問道。
鬼推道士也不在賣關子,他道:“首先要取的就是南方朱雀印。”
“朱雀印?”朱棣有些不解,他以為鬼推道士會先去尋青龍印。“朱雀印銷聲匿跡很多年了,難道鬼推先生知道它的下落?”
“自然知道。”鬼推道士胸有成竹道:“陛下不必多問,最多兩年時間,貧道便能取回朱雀印和青龍印。加之陛下手中的白虎印,就只差北方玄武印。”
“還沒有謝過鬼推先生之禮。”朱棣道:“白虎印數百年都沒有訊息,確被鬼推先生帶回大明,朕相信先生定能尋回其他靈印。”
靜遠此刻才知道,原來鬼推道士送給皇帝的大禮竟然是白虎印。
朱棣又開口道:“這北方玄武印又何時去取?”
“陛下莫急,先取回三印再議不遲,不過……”鬼推道士猶豫道:“取朱雀印還需要找陛下借一樣東西。”
“要借何物?”
“正是那方白虎印。”
大殿突然安靜下來,朱棣沒有說話,眾人自然也都不敢作聲,過了一會,朱棣才對老三道:“去取白虎印。”
朱棣雖然不知道鬼推道士在搞什麼鬼,不過鬼推道士能主動獻出白虎印,就沒有打這白虎印的念頭,所以借他一用倒也無妨。
很快老三端著個精緻的盒子上了奉天殿,然後當著眾人的面揭開了木盒的蓋子,一方巴掌大小,通體乳白的玉印映入眾人眼簾。
白色玉印雕刻的很是精緻,印上的那隻俯首長嘯的白虎,瞪著雙眼目露兇光,給人栩栩如生的感覺。
靜遠盯著白虎印看了好久,也沒有看出什麼名堂,按照鬼推道士所言,西方白虎印具有驅邪之用,可是在靜遠看來,這似乎就是一方普通的羊脂玉印,甚至都不及他心目中那方“傳國玉璽”神秘。
查驗完玉印不假,老三蓋上了盒子。
朱棣道:“將白虎印交由老六收著,鬼推先生需要用印之時,便找老六去取。”
老六一瘸一拐的走到老三跟前,雙手接過了木盒,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時辰不早了,你們各自回去準備一下,巳時便出發吧。”朱棣說完,眾人紛紛離殿。
奉天殿外的轎伕們還在候著,靜遠與鬼推道士一路坐著轎子又回了別院。
其實他們並沒有什麼東西要收拾,不過眼看巳時還早,就只有先回來,二人剛進屋還沒坐穩,一個蒙著面的倩影就從門後面蹦了出來,嚇了鬼推道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蒙面人怕二人驚慌呼叫,連忙取下了面罩,此人正是那個叫“蓁蓁”的朝鮮女子。
雖然靜遠只見過她一次,但是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他道:“你是……那個……”
“蓁蓁。”那女子忙關上門,然後道:“我本以為小師傅那晚喝醉了不記得我了呢。”
坐在地上的鬼推道士聽見此話,不可思議的望著靜遠。
這時蓁蓁才發現自己這話引起了誤解,臉上頓時紅了起來。靜遠忙解釋道:“先生你不要多想,那天從飛瓊閣回來的路上我喝多了,碰上了蓁蓁姑娘。”
“飛瓊閣?”蓁蓁聽這名字挺雅緻,就問了句。
“哦,沒什麼,蓁蓁姑娘在這裡做什麼?”靜遠不想多做解釋,忙岔開話題問。
“我奉小姐之命,特來謝懷空小師傅的。”
靜遠一聽自然就明白了什麼意思,她二人就是那兩個盜書賊,謝的就是靜遠明明知道事實,確替她們隱瞞。
鬼推道士從地上爬起來,他也不笨,大概也猜出這來龍去脈。
“不必言謝,姑娘如何得知懷空這法號?”
“那日泉州荒野,小姐與我其實並沒有遠去,而是悄悄折返,看看官兵得書之後還會不會窮追不捨,無意中就聽到師傅的法號。”蓁蓁道:“此次特來感謝懷空師傅沒有揭露我們的身份。”
“那晚我也是喝多了,才衝撞了兩位姑娘,慶幸自己還有一絲清醒,若是再多糾纏恐怕要害了你二人性命。”靜遠又說:“其實我不叫懷空,我的法號叫靜遠。”
靜遠雖然已經還俗了,可是對於季餘生這個名字還是覺得很陌生,他還是習慣別人叫他靜遠。
“多謝靜遠師傅。”蓁蓁又謝道。
靜遠還了一禮,然後開門見山的道:“青龍印事關重大,二位姑娘還是就此罷手吧。”
“你知道青龍印?”蓁蓁詫異道。
“何止青龍印,你若是把你們家小姐請過來,他還知道朱雀印、白虎印、玄武印。”鬼推道士鄙夷的看著靜遠:“看見漂亮姑娘,嘴裡什麼都把不住。”
其實靜遠並不是一時口快,他只是覺得這二人分明就是衝著這青龍志去的,肯定是在追查青龍印的下落。
“道長真會說笑。”蓁蓁笑道。
“既然他都說漏了嘴,不如貧道再給姑娘細說一番。”鬼推道士說話間,伸手輕撫過蓁蓁姑娘的手背。
蓁蓁姑娘像似被針紮了一樣,趕緊縮回手。她道:“有機會再聽道長細說,如今已經致謝完畢,我這就回去。”
“蓁蓁姑娘,別急著走啊。”鬼推道士見蓁蓁起身,就拉住她說:“姑娘是為了尋青龍印,我們此次也是奉皇帝聖旨去尋青龍印,這不是可以好好的探討一番。”
靜遠實在不願再看鬼推道士胡鬧下去,扯開鬼推道士,然後就對蓁蓁說:“姑娘請慢走。”
可是蓁蓁並沒有開門離開,她踟躇片刻,又坐下問道:“你們要尋青龍印?”
“正是。”鬼推道士忙答道,然後推開了靜遠,坐在蓁蓁身旁。
“我不知該不該對你們說。”蓁蓁面露難色,最終還是開口道:“其實小姐和我盜那篇青龍志,並不是為了尋青龍印。”
“那是為何?”靜遠不解的問。
“你們既然知道青龍印,想必知道高麗末代君王。”
“恭讓王王瑤?”靜遠道。
“對,就是恭讓王王瑤,洪武27年,恭讓王宴請眾人海印寺觀青龍印現世,在場之人無一倖免,高麗王國就此覆滅。”蓁蓁道:“我們去盜青龍志,並不是為了青龍印,而是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靜遠聽完沒有說話,只是一臉期待的看著鬼推道士。
“你看著我幹嗎?”鬼推道士說。
“先生不是無所不知嗎?而且這件事和青龍印也息息相關,想必先生是知道內情的。”
“這個……我確實不知道。”鬼推道士沒有說謊,他也只是知道青龍印的一些事,有關於當年海印寺觀印的內情,他確實知之甚少。他道:“我雖然不知道,但是有一人一定知道。”
“陳祖義!”靜遠也想到了此人。
“不過陳祖義已經被皇帝放走了。”鬼推道士還沒等蓁蓁問陳祖義是誰,便道:“要再去尋他,恐怕要追到南洋渤林邦王國了。”
“多謝道長,多謝靜遠師傅。”蓁蓁起身施禮:“就算是追到南洋,我們也會尋到此人。”
“你們就算是追上了,他也不一定會告訴你們內情。”鬼推道士裝腔作勢的說:“哎,也罷,貧道最是憐香惜玉,你們此去渤林邦只需報上貧道法號--鬼推,陳祖義自然會敬你們為上賓,不過能不能讓他開口,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再次拜謝鬼推道長。”蓁蓁謝完,又補充道:“若是二位此去尋青龍印,查出當年之事的一些眉目,待歸來之日,定要告知於我們,我們家大人是朝鮮使臣權執中,會一直留在大明京師。他日二位歸來,可以直接去府上找我們家小姐,二位只需報上名諱,自然有人引路。”
“靜遠記下了。”靜遠猶豫了片刻,問:“那晚荒山之遇,我聽二位中一人稱另一個‘六公主’,不知這六公主是?”
“如今我們既已經到了大明,其實六公主的身份也無需隱瞞,我們家小姐就是恭讓王王瑤之女。”蓁蓁毫無保留的道。
“但是……”
還沒等二人發問,蓁蓁就打斷道:“其間太多曲折一時也說不清楚,下次再見再告知二位。”
“鬼推道長、靜遠師傅,時間不早了,我們就此別過。”蓁蓁說完一溜煙的就出了門。
鬼推道士看著蓁蓁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靜遠看不透他的心思,於是就問道:“道長想到了什麼?”
鬼推道士嘆了口氣,道:“我就是突然想去飛瓊閣看看那裡有沒有異邦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