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對司機:“說,你讓她等一下,我馬上就來.”
司機向來很沉默,惜字如金,說:“好,我跟她說了.”
王羽坐上輪椅開啟門,走進電梯,來到地下車庫,然後慢慢滑動著輪椅,走到自己的車子旁邊。
輪椅碾壓車庫的聲音非常空曠。
在suv旁邊,王羽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的身影,正是多年未見的童林。
童年的樣子和當年似乎沒有多少變化,只不過歲月在她的眼角刻下了幾道皺紋。
王羽對司機說:“麻煩把我抬到副駕駛座.”
司機開啟車門,將王羽抱進副駕,把他的輪椅放進後備箱。
他的雙臂孔武有力,肌肉似乎要隨時隨地炸出來。
王羽對著沉默的童林說:“上來吧,有什麼話在車上說.”
童林的嘴角哆嗦了幾下,最終還是坐上了車。
後車廂的空間本來很大,但是放了一個輪椅之後,就只能坐一個人了。
王羽坐在副駕駛座上,童林便坐在後車廂。
司機問:“去哪?”
王羽看了眼中央後視鏡,說:“去中心醫院。
有停車位的話就停,沒有停車位的話就在醫院裡面轉一轉.”
司機說:“到了醫院之後,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
王羽說:“不用,有什麼話大家當面說清楚.”
童林又扯動了嘴角想說話,依舊沒有勇氣說出來。
三個人在車子裡面十分沉默,連呼吸都顯得大聲。
來到醫院之後,果然沒有停車位。
王羽讓司機沿著外科大樓轉來轉去。
童林幾番想說話,但都是被王羽打斷了。
轉了十圈之後,王羽指著外科大樓問童林:“童林,你還記得這是什麼地方嗎?”
童林望著窗外說:“住院部.”
王羽說:“這是我當年住院的地方。
也是你離開我的地方.”
童林只好保持沉默。
王羽又問:“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情?”
童林也看著中央後視鏡,說:“我有事想求你.”
王羽說:“你說吧.”
童林低下頭,說:“我知道你很恨我,但是……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希望您……能夠幫助我.”
王羽說:“我恨不恨你先放在一邊。
你有什麼事情先說出來。
直接說,不要拐彎抹角,不要打感情牌.”
童林壓低聲音說:“我媽病了,這次的病非常嚴重。
我們家砸鍋賣鐵,四處借錢,但是依然差點錢。
應該說是差很多錢。
我想著,跟你……畢竟是朋友一場,想請你借點錢。
放心,這些錢我會還的.”
王羽不再看著中央後視鏡,而是看著窗外那些穿著白色病號服的病人,說:“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嗎?兩年前我還見過你跟他有說有笑,走在一起非常幸福的樣子。
那個男人看起來比我強得多,起碼他有雙腿,而我沒有。
當時我還在心中默默祝福你們。
他不肯幫你麼?”
童林臉色一暗,說:“以前的事情就不用說了,那時候我遇人不淑.”
王羽說:“那我是不是遇人不淑呢?”
童林突然哭了,說:“對!我是對不起你!那年,我媽生了一場重病,能借的錢都借了,欠了一屁股外債,欠了還不完的人情,也欠你的。
我很感激你。
結果我媽剛出院,我爸又出了車禍,需要錢來治療,不然就是等死!而你又出了意外,把你家所有的積蓄都花光了。
你告訴我當時我應該怎麼辦?無怨無悔地守著你?”
王羽沉默。
童林激動起來,說:“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是在你身邊照顧你拋開我老爸?還是照顧我老爸拋開你?還是兩邊跑?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
我扛不起這麼多的責任。
如果我兩邊照顧,只會兩邊都照顧不過來。
我實在撐不下去了。
而且,設身處地,如果我腿沒了,你還會要我嗎?你摸著良心說!”
王羽沉默了片刻,說:“那你也應該跟我當面跟我說清楚。
你有什麼樣的困境,什麼樣的想法,為什麼當面鑼對面鼓地商量?不聲不響跑了,是什麼意思?別人說,情侶應該相濡以沫、患難與共。
你最困難的時候,我一直在你身邊,你家對我提出什麼樣的條件、有什麼樣的需求,我都全部滿足了。
而在我最需要關懷的時候,你人呢?我不需要你出錢幫我治病,我需要你陪著。
那個時候我最絕望的不是沒錢治病,也不是失去了雙腿,而是你,無情地拋棄了我。
你知道沒有腿的這幾年我是怎麼過的?”
童林低著頭,說:“對不起,我知道我當初做得不對。
可是我也很難受……看在當年的份兒上,再幫我一把吧.”
王羽閉上眼睛說:“當年你是怎麼離開的,今天你也怎麼離開。
有的話我就不想多說了,免得傷人。
可能你不知道,我現在變得特別的刻薄,典型的反社會人格。
趁著我還沒有開口罵人,你先下車吧。
對了,我也不是完全不念舊情的人.”
說著,他從口袋裡摸出五百塊錢,說:“這點錢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拿著,好歹能買幾瓶生理鹽水和葡萄糖.”
童林眼淚噴薄而出。
她沒有接這五百塊錢。
司機停下車。
童林下車之後,融入到人潮人海當中。
王羽徹徹底底羞辱了自己的前女友,完成了自己的報復心理,但是不覺得爽快,反而感到更多的空虛和落寞。
現在他完全沒有事情可幹了。
他的人生徹底失去了目標,直播不想播,影片不想做,節目不想上,電影也不願意拍。
任何的商業行為,他都本能地拒絕。
在生活上,他也開始日夜顛倒。
白天睡覺,晚上出去流浪。
公司非常擔心,催他開工。
他乾脆玩消失,飛到江城附近一個非常偏僻的村子。
沒有想到隔繁華的商城緊僅僅一百公里的位置,還有這麼窮的地方。
這裡是山村,只有十幾戶人家。
每戶人家之間相隔起碼一公里路。
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老弱病殘。
雖然這裡的人口非常少,但是電信電話的設施都安裝到位了。
王羽不由得感嘆:“不愧是基建狂魔.”
他在這裡隱居起來,脫離了網路,脫離了社會,任何人都找不到他。
他有錢,找了戶人家,租了一個房間住了下來。
居住環境很差,老鼠蟑螂滿地滾,綠頭蒼蠅滿天飛,但是沒有人來煩他。
無論是嘲笑也好羨慕也罷,通通不見了蹤影。
在這裡,人很少,鳥很多。
他學會了和鳥類做朋友。
他身上帶著鳥類的基因,能夠輕而易舉的和鳥做朋友。
雖然他無法完全聽懂鳥類的語言,但是他能夠從鳥的叫聲的音色和長短分辨出它們想要表達出的東西。
和鳥相處,他漸漸感覺到了快樂,感受到了無憂無慮、純自然的快樂。
他最喜歡麻雀。
他認為自己下半輩子可能要回歸山林,迴歸原野,做一個真正的鳥人了。
在這裡才能夠找到人生的價值。
不過山村的生活條件實在太差了,缺衣少食,沒多少吃的。
王羽雖然長著翅膀,但是他畢竟不是鳥,不會吃蟲子。
他進化到食物鏈的頂端,就是想大魚大肉。
可是山村太窮太偏僻,連快遞都進不來。
隱士的日子不好過。
都市裡的大魚大肉和燈紅酒綠才適合他。
待了兩個星期後,他又回到了江城。
他跟公司商量,說要休息一段時間,放空自己,免得長時間的工作讓他失去了靈性、失去了激情,他的作品就不好看了。
公司強烈反對,但是拿他沒有辦法。
他是搖錢樹,他是下金蛋的母雞。
所以他有囂張任性的資本。
在隱居的這段日子裡,他找到了樂趣,和鳥相處。
於是他飛去郊外,想抓幾隻鳥養在家裡作伴,但是大自然的鳥很不好抓,而且他也不願意使用暴力。
因此,他去寵物市場買很多鳥。
和這些鳥共處一段時間後,他跟它們混熟了,開啟籠子放它們出去玩半天又會自覺地飛回來。
與鳥共舞,才是他最佳的生活狀態。
鳥,比人可愛多了。
不過,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奢望。
三個月之後,新型的禽流感爆發。
禽流感主要是以禽類為宿主,人類感染情況非常少,但是一旦感染就非常嚴重。
王羽偏偏喜歡和鳥在一起玩,於是他迅速地感染到了禽流感病毒。
雖然說他討厭現代社會,但是他不想死,得了病就得去醫院看醫生。
醫院的人都認識他,因為他身上的這身翅膀實在太出名了。
年輕的護士和醫生看到他之後,都激動地合影留念,用來曬在網上。
而年長的醫生們因為他而產生了激烈的爭論。
他現在究竟是人還是鳥?醫生之間存在巨大的分歧。
不管如何,治療還是要繼續的。
王羽很快被病毒擊倒,高燒不退,神志不清。
在他偶爾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隔離了。
整間醫院都處於極其緊張的氣氛當中。
可見這次新型病毒非同小可。
再次清醒的時候,他看到自己渾身水腫,感覺呼吸困難,胸腔裡似乎有河流在流淌,其實是胸腔積液。
這些都是典型的禽流感症狀。
他還看到父母穿著防護服在看望自己。
二老的眼中都是眼淚。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活不長了。
他想報答父母的恩情,終究沒有機會報答。
昏迷的時候越來越多,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
昏迷的時候,他就做冗長的夢。
他已經分不清什麼時候是幻覺什麼時候是真實了。
有一次,他看到了童林和她的父母親,看到了蘇雨和她的大長腿男友,看到路燈下哭泣的馮知知。
他開始回顧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