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壓蓋了方圓，唯有一堆營火閃爍在無邊際的黑暗裡，如同深淵裡掉進了一顆星星。

沙海，火堆旁，念小雅與百里貳昭蹲坐於此，躍動的火星不斷迸射著炙嫩的盤羊。

“哇，就快烤好了耶！”小雅湊著腦袋，用鼻子不斷聞著，若不是布條下的失明，她的眼裡此刻一定也能閃出小星星。

“快了快了，可惜沒有調料，要不你意化一點兒出來吧。”百里貳昭認真地盯著營火上串烤的全羊。

“切，我是菜雞，我現在只有這玩意。”念小雅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後。

她的後面是巨大的卡車，卡車旁臥著更為巨大的機械狗。

“唉，我也不行，我意化出一隻狗狗需要用盡一年的意象之力，那也是我今年的全部了。”貳昭無奈地說道。

“沒想到遊戲世界真能如此逼真！我這輩子還沒有吃過戈壁盤羊！”

念小雅說著就用手向前亂摸，不斷戳著浴火的羊肉，彷彿在揣摸其是否軟爛。

“話說，你眼睛都看不見了，怎麼還會殺羊？而且還那麼熟練，庖丁再世啊？”貳昭想象著黃昏時刻她那熟練的噶羊手法，僅僅八分鐘就將一隻剛捉的羊完全處理好，還是失明狀態。

“對啊，小時候看了成語書上的庖丁解牛，然後就覺得很神奇，剛才宰羊的時候我就在想他是怎麼做的，就刀刀致命，就好了。”

她這個語無倫次卻又接近天才的回答，讓貳昭一時難以評價，他只是瞪大眼睛看著面前這個女孩，敬佩感與好奇感再度重新整理。

“咦呀！”

念小雅竟然已經拽下了一根羊腿，張嘴就往滋滋冒油的地方咬，撕扯的時候嘴裡還發出了用力的聲音。

“熟了？”

“湊合吧，沒味道就是挺熱乎。”

二人開餐的時候，另一個女孩從臥地的機械狗頭部走出，呆呆地望著他們。

念小雅聽到了聲音，喊道：“笑笑快過來，羊好了。”

施笑沒有移步，只是看著百里貳昭。

“我現在，還算是個人類嗎？”她突然開口問出了這個問題。

“當然了，膚白貌美，俏朱顏上月一剪，楊柳腰間蠱少年，不僅是人，還是個美人。”

念小雅秒回答道，還順帶著用肩膀撞了一下百里貳昭，多少帶著點兒撮合的意思。

施笑不為這個滿嘴流油、花言巧語的女孩所動，她只是盯著百里貳昭，希望這個為她動了手術的人能給出一個官方的回答。

貳昭明白了她的心思。

“你是人。雖然王佳抓了你，讓蟲子代替了你的大腦，以讓你成為母體而意化出一個世界，但那個世界依舊是假的，你的情緒與思想都不會為之改變，你只是受傷了，肉體的創傷而已，我為你做的就是你這19年來真實的記憶，又不是我編的程式。”

百里貳昭解釋了這一通，隨後又眼神堅定地補充了一句：

“你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類。”

施笑聽完以後，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後抬頭望著天空。

星海像沙海一樣的廣袤，萬籟俱寂，浩瀚無邊，繁茂的白色星光裡還鑲嵌著斑斕的紫。

是極光嗎？不知道，她也沒見過。

妝已經卸了，以後再也不想化了，別再想著把自己弄髒。

白皙的臉上流下了一道淚，她不知道這算不算哭，也不知道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這種液體還能不能叫眼淚。

貳昭看到仰頭流淚的施笑，起身想安慰，卻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

他明白她的痛苦。

施笑的大腦已經沒了，被王佳等人植入了蟲卵，在大腦裡孕育出的黑色蟲子會一點點蠶食宿主的大腦，直到殆盡，最後蟲子會佔據大腦，體型也會變得碩大，盤踞在頭顱內，成為這個人新的“大腦”。

這種被蟲子代替了大腦的人，叫做母體。普通人靠著汲取蟲液就有可能掌握意象之力，可以意化出物體，比如他的機械狗與小雅的卡車，但這種在腦中培育出大型蟲子成為母體的人，會擁有極其震撼、他人難以企及的意象之力，能創造出一個世界。

他們現在身處的這片沙漠，就是施笑被母體化後意化出的世界。

念小雅襲擊了王佳等人的貨輪，救走了施笑，但她已經不再是她了。

貳昭利用機械狗內部強大的科技，為她進行了手術，一個取出黑色蟲子、再重新為她填充一個機械大腦的開顱手術。

他將取出的蟲子囚禁在機械狗駕駛艙的一個培養盅裡，裡面放滿了營養液，以維繫蟲子的生命，這樣就算不用母體他們也能利用蟲子的意象之力來到這片沙海，這個他人難以進入的世界。

至於施笑，他將她十九年來的記憶資料儲存在晶片裡，傳輸進了機械大腦，讓她又重回了以前的人生。

這是百里貳昭依據目前的科技能採取的唯一一個挽救她的辦法。

按照他的理解，換了大腦是為了救傷，只是一種醫療手段而已。就像器官衰竭的人也會在體內填充東西，骨折的人也需要外來的夾板用以固定。大腦是器官，更換了器官，記憶還是記憶，人還是那個人。

但施笑好像不這麼想。

她，太可憐了。

王佳抓她，讓她變成母體創造世界，也許只是為了對付從另一個意象世界逃出來的念小雅，可王佳真的好愚蠢，她太小看念小雅了，最終唯一的意義就是讓施笑成了犧牲品。

所有人的“入門考試”，以及體育館，還有後面充滿大霧和黑樹的地方，應該都是在母體化後的王佳意化出的世界裡，她應該早就犧牲了她的大腦。

百里貳昭本來不知道這些，直到研究了施笑大腦的廬山真面目，才得以推測，而結果大機率是對的。

“嘿！”

念小雅突然跳了過來，手裡拿著另一根新的羊腿，拍了一下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貳昭。

“這個給你去吃吧，剩下的羊肉我們姐倆包圓了。去吧去吧，沙漠風大，回去覺覺吧。”念小雅推著貳昭走進了機械狗裡，支走了這個想安慰人卻又黔驢技窮的男人。

“謝謝你啊，小美人兒～”念小雅伸手，準確無誤地摟住了施笑的脖子。

她拉著她坐到了營火旁。

“快吃吧，這東西臨洋可沒有。”她指著那隻少了兩條後腿的戈壁盤羊，又補充了一句：“這是笑笑你創造出來的東西哦，你的世界你做主。”

施笑呆呆地望著她，不論何時，眼前這個女孩總是能笑得那麼燦爛。

遙遙白玉盤，繁星點點，兩個女孩坐於天地之間，失明的她想要開導懷疑自我的她。

披星秉燭，促膝長談，徹夜如星火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