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年末，距離陸為民外婆的生日還有幾日，周淑芬特地騰出時間，從三塘公社跋涉至繁榮公社，準備選購一些菜餚，以便次日帶回陸家嶺慶祝。

因為不是整壽，家人並未打算大張旗鼓地操辦，只是打算買些豬肉等食材。陸為民的爺爺奶奶過世得早，外公外婆便搬來與他們同住，幫忙照顧陸為民姐弟。此時，幾個舅舅、姨媽也帶著孩子前來相聚，增添了幾分喜慶的氛圍。

陸為民和父母笑著出門時，恰巧撞見李向陽神色凝重地走來。陸為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預感到將有重要的事情發生。

見到陸文淵，李向陽的嘴角勉強動了動，似乎想要擠出一絲笑容，但終究未能如願。他沉聲說：“陸文淵同志，縣裡組織部的程部長想要與您談話，請您隨我來。”

陸文淵對於李向陽的嚴肅態度略感意外，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微微點頭後對周淑芬說：“你先帶孩子們去買菜，我很快就回來。”

對陸文淵的表現，陸為民忍不住又在心裡讚了一個！

前世的陸文淵，儘管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但獨獨缺乏這種從容鎮定的氣度。偏偏這種從容鎮定，又是從政者不可或缺的。做這個副主任不過年餘時間，陸文淵卻是已逐漸養出些官威來了。

周淑芬的鎮定更讓陸為民更加佩服，她微笑著說：“你去吧，家裡的事我會處理好的。”甚至還不忘與李向陽打了個招呼。

姜立群曾鼓動陸文淵公開發表與主流觀點不同的聲音，這雖然體現了知識分子的傲骨，但其中也不乏“賭一把”的冒險成分。陸為民在這件事上也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

如今看來，歷史的車輪不會因為陸為民這個小小的穿越者出現而改變。雖然陸為民也知道，最多一年左右，現行的理論方針就會被全面否定，陸文淵兩人的窘迫自然隨之改觀。但到底能改觀到何種地步，非陸為民我所能預料。他更擔心的是，縣裡會對陸文淵做出怎樣的處理。

陸文淵和周淑芬的從容讓陸為民也立即鎮定下來。都還不知道組織部要和陸文淵談什麼呢，急啥？

陸為民不清楚這位縣組織部的程部長是正職還是副職，因為官場上通常省略正副的稱呼。他隨口問周淑芬：“這位吳部長，是正的還是副的？”周淑芬正在沉思，隨口答道：“是正職，縣裡組織部的程旭東部長。你問這個做什麼？”

若是陸文淵在此，可能不會這麼直接反問。周淑芬與陸為民相處時間不長，對重生後的他還缺乏全面的瞭解。

“小民，你要去哪裡？”周淑芬見陸為民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跟在陸文淵後面走向李向陽的辦公室，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陸為民擺擺手沒有回頭，陸文淵目前只是繁榮公社的副主任，按常理來說，縣裡的組織部長不會親自來找他談話。這足以說明縣裡對這件事的重視。

李向陽和陸文淵進入辦公室後，門便緊閉了。陸為民不能硬闖，只能蹲在門口等待。

房間內，李向陽為兩人引見：“程部長，這位就是陸文淵同志。文淵同志，這位是縣組織部的程旭東部長。”

“程部長，您好。”陸文淵禮貌地打招呼。

程旭東伸出手與陸文淵相握，然後正色道：“陸文淵同志，請坐。我今天是受縣裡劉主任的委託，來與您談話。”

陸為民在門口聽到“劉主任”的名字，心中又是一緊。但他很快意識到，劉向東只是晨曦縣的一把手，對於涉及路線方針的重大問題，他也沒有最終的決策權。

“請程部長指示。”陸文淵不卑不亢地說。

“指示談不上。我今天來，是向您傳達縣革委的決定。”程旭東的聲音嚴肅而莊重，不帶一絲情感色彩。

陸為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般的決定，發個檔案或派人去縣裡一趟就足夠了。如今縣組織部長親自下到公社來宣佈，這個決定必然非同小可。

難道真的要對陸文淵採取什麼強制措施嗎？陸為民心中充滿了擔憂和不安。

這倒並非全無可能。在那個特殊時期，因發表“敏感”言論而遭受嚴厲處罰的例子屢見不鮮，甚至有人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陸為民聽到這些，心中如同被烈火焚燒，焦急萬分。

“陸文淵同志，你和陳瑞霖同志，在未經組織同意的情況下，擅自於省報上發表文章，對當前的指導精神提出質疑，這嚴重違反了組織紀律，在晨曦縣、瑞澤地區乃至M省都產生了極為惡劣的影響。鑑於你們所犯錯誤的嚴重性，經過縣主任會議討論，並請示瑞澤地區同意，決定對陳瑞霖同志和陸文淵同志進行停職反省，並要求你們作出深刻的檢討。何時能夠恢復工作，將取決於你們對錯誤的認識和態度。”

聽到這個決定，陸為民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停職反省，雖然是個不小的打擊，但好歹沒有開除公職和黨籍，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全面的撥亂反正工作尚需時日，那是一個漫長而複雜的過程，許多歷史上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都在等待組織的公正評價。像陸文淵這樣的小人物，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能輪到自已。陸文淵已經三十七歲，如果因此耽誤幾年，他的官場前途將充滿不確定性。

“程部長，我接受組織的決定，但保留自已的意見。”陸文淵深吸一口氣，決定表達自已的立場，“請轉告劉向東同志，發表言論是公民的基本權利，任何個人和組織都不應剝奪。”

陸文淵的犟脾氣又發作了。過剛易折。這時候收斂一點鋒芒，也未嘗不是韜晦之策。何必一定要點劉向東的名呢？

程部長顯然沒想到陸文淵會如此直接地表達自已的意見，輕輕嘆息一聲後說：“陸文淵同志，希望你能端正態度，深刻反省自已的錯誤，爭取早日回到工作崗位。”

這其實就是在點醒陸文淵了，陸為民對這位程部長的態度產生了好感。從這個話語看，縣裡對這件事的態度或許並不統一，劉向東只是執行了更高層領導的決定。

程部長傳達完決定後便離開了繁榮公社。李向陽送他到吉普車前，轉身回來想找陸文淵談話，卻發現陸文淵已經拉著陸為民的手離開，似乎並沒有把“停職反省”放在心上。李向陽站在門口，望著陸文淵的背影發呆，心中不禁納悶：怎麼和陳瑞霖走得近的人，都這麼有恃無恐呢？

“停職反省？”周淑芬聽了後笑了笑，“也好，你正好可以抽時間輔導一下思琪的功課，她快要考大學了。”

但周淑芬在挑選豬肉時，陸為民卻在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憂慮。是啊，哪個女人不為自家男人的前程擔憂呢？但周淑芬選擇了默默支援，不給陸文淵增加任何壓力。

陸為民外婆的生日那天，原本只打算小範圍慶祝，沒想到一大早就有許多訪客上門。支部書記四伯帶頭，陸家、周家族房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來了一二十個，就連平時不太親近的族房也來了幾位重要人物。這讓陸文淵有些措手不及。

陸文軒制止了周成彬去買菜，說：“成彬，別忙活了。等下子會有菜送過來。”陸文淵疑惑地問：“四哥……”陸文軒說：“怎麼？信不過你四哥？”陸文淵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怎麼會不信你呢？”

果然不一會兒，各家的女人就送來了豐盛的菜餚，雞鴨魚蛋樣樣俱全。陸文軒說：“文淵啊，眼看就要過年了，你就別回公社了，在家住一段日子。四哥老了，對現在的新形勢摸不準，你是見過大世面的幹部，正好給四哥講講。”

陸文淵這才明白，原來鄉親們是知道了自已停職反省的事，特意來為自已打氣。他心中既感動又慚愧，自已雖然擔任公社副主任，但政績平平，唯有“防空洞養菌”的實驗稍微值得一提，何德何能受到鄉親們如此厚待？

陸為民更是感慨萬千。這些淳樸的鄉親們，只要你為他們做了一點點事情，他們就會銘記在心。

“四哥，這樣合適嗎？會不會給你添麻煩？”陸文淵擔心連累陸文軒。陸文軒大手一揮說：“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縣裡他劉向東說了算，咱陸家嶺卻是我陸文軒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