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十年,深秋,黎陽鎮沈家。
“爹爹,求您了,孃親她再不看大夫真的就不快行了。”
一十五六歲的少女雙眉緊蹙,一雙美眸中蓄滿了淚水,滿臉焦急、哀傷,抓著父親沈萬金的衣角苦苦哀求,“爹爹,這些年孃親為了沈家付出了多少您是知道的,她沒日沒夜的畫樣、刺繡,熬壞了身體,您不能不管她啊!”說完不住的磕頭,希望沈萬金能念著一點孃親的好處。
沈萬金低頭看著楚楚可憐的婉凝,心中微動,面露不忍。
當年沈家還算富庶,婉凝的孃親韻娘是府中繡娘,因著容貌絕色被沈萬金強要了,一夜荒唐之後被迫納入府中做了小妾。這些年沈家早已落魄,沈家主母楊氏更是乖張、難相與,婉凝和韻娘在府中日子過的很是艱難。
今年一入秋,韻孃的身體就一日日的衰敗下去,楊氏不給請大夫,婉凝被逼無奈只能衝到前院中求沈萬金,希望他能同意請個大夫。
楊氏早就聽到前院的動靜,氣勢洶洶的跑了過來,一巴掌狠狠打在婉凝的頭上,“你這死丫頭,說什麼呢!沈家這麼多年靠一個繡娘撐著不成?你娘那點小毛小病也值得你這樣哭?”
婉凝被打的往後跌在了地上,胳膊重重的壓在了凸起的石頭上,鑽心的疼讓她差點呻吟出聲。
婉凝強忍著胳膊上的疼痛,慘白著一張小臉,爬到楊氏面前,“主母,不是這樣的,我娘身體真的快不行了,求求您,請個大夫來瞧瞧吧!我以後會拼命刺繡的,請大夫的錢我會還給您的,求您了。”
楊氏厭惡的踢開婉凝,睨了沈萬金一眼,淡淡的說道:“別在這哭了,被別人看到還以為我們家苛待你們,我跟你爹說幾句話,回去等著。”
楊氏對著旁邊身高體胖的張嬤嬤努了下嘴,“張嬤嬤,帶二小姐下去,別讓二小姐亂跑。”
“是,夫人。”身材壯碩,滿嘴黃牙的張嬤嬤毫不留情的上去拉著婉凝就往後院拖。
這些年婉凝雖然佔著二小姐的名頭,但沈家早已不是什麼富庶人家,張嬤嬤是楊氏身邊的老人,對婉凝和韻娘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
沈萬金低著頭看著這一切,自從他生意失敗後,就處處看楊氏臉色,從不敢說什麼,此時更是怕連累到自己。
楊氏難得的湊到沈萬金面前,好言好語說道:“老爺,隔壁鎮上有戶人家看上了我們婉凝,據說是剛搬過來的,財大氣粗的很。可以出一百兩銀子,有了這錢,我們家也可以緩一陣子不是。”
沈萬金心頭一驚,婉凝與方家的少爺方言書早已有了婚約,這方言書進京趕考,就這幾個月就會回來。這時候把婉凝嫁出去,到時候沒辦法跟方家交代。
沈萬金害怕方言書高中,無法交代,但又捨不得那一百兩,沉吟一聲:“只是婉凝與方家小少爺之間的婚事……”
楊氏輕笑了一聲,心中瞭然:“老爺,我們家不是還有清清嘛!我會跟方家解釋清楚的,您就安心。”
沈萬金點點頭,他本就對婉凝沒有多少感情,況且他最近手癢的很,家中又無進項,好久沒去賭坊了。想到即將到手的一百兩,他不禁跟楊氏嘿嘿笑了起來。
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的沈清清只覺得心中暢快,沈婉凝跟她娘一樣,長了一張狐媚子臉。方家哥哥從前眼中就只有那柔軟嬌美的沈婉凝,憑什麼!嫉妒的她發狂,憑什麼她天生就能那麼美。賣給別人,讓她受一輩子的苦,被爛人折磨,她才覺得舒暢。
婉凝梨花帶雨的被張嬤嬤拽回了後院,眼看張嬤嬤就要鎖門。
婉凝心中不安,心一橫把頭上戴著的一支玉釵塞到張嬤嬤手中,好言好語問道:“張嬤嬤,為什麼要鎖門?我娘,我娘還病著呀。”
張嬤嬤眼角掃了一眼玉釵,心下鄙夷,這點小恩小惠就想收買她?真是小家子氣!鼻子裡哼了一聲,“二小姐,夫人說了,讓你等訊息就是!”
說完“哐”一聲把門鎖上了,頭也不回的扭著那粗壯的腰走了。
婉凝慘白著一張臉,頹然的靠在門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從她記事以來,沈府中下人背後說她是小賤種,罵她,打她。她曾經也反抗過,求過主母和爹爹,可是換來的是更多的欺凌,甚至還會連累孃親受罰。
婉凝十五年的時光中,除了孃親,從未感受過任何善意。她絕望的想,難道現在連孃親也要離開她了麼?
“咳咳……阿凝。”韻娘聽到外面的聲響,掙扎著想要去看看,她實在放心不下婉凝。
婉凝擦了擦眼淚,理了理胳膊上的衣服,確定不會被發現胳膊上的傷口。揉了揉臉頰,扯出一個笑來,才喊道:“娘,來了。”
韻娘半個身子斜靠在床沿上,臉色蒼白,一咳嗽整個身體都跟著抖起來,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才罷休。
婉凝急的趕緊上去不停的給韻娘拍背,“孃親,孃親,爹爹說了,很快就會請大夫過來的,您再等等。”
韻娘緩了好一會兒,滿眼心疼的望著這個跟自己容貌八九分相似的女兒,婉凝甚至比她更嬌媚動人,她太擔心這樣的美貌會讓她走自己的老路。
“阿凝,孃親會撐著的,不看到你嫁個好人家,孃親絕對不會走的。你方哥哥這次回來,你們就把婚事辦了,免的夜長夢多,這樣娘才放心。”
婉凝看著虛弱的孃親,心中就像被一口氣堵著,難受的喘不過氣來。其實她對方言書並沒有特別的感情,只要孃親開心,她都願意去做。
婉凝扶著韻娘躺下,“孃親,您放心,我都聽您的。”
韻娘嘆了口氣,“阿凝啊,當初我本想著在沈府攢夠錢,出去找個正經手藝人嫁了,不成想被你爹爹困在這後院中。娘實在不希望你走孃的老路,娘只想你能成為正經的娘子,莫要再被人輕視了。言書是個好孩子,你跟著他,娘放心。”
婉凝輕輕摸了摸韻孃的臉,輕聲說:“娘,您放心,我會聽話的。您別說了,好好休息。”
……
婉凝不知道爹爹和楊氏到底要做什麼,只能不停安慰自己,他們不會眼睜睜讓娘死的,他們還指著孃親賣繡品賺錢的。
等到第二天下午,外面門被開啟,楊嬤嬤粗糲又冷淡的喊道:“二小姐,夫人請您過去敘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