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青羽颯然繞指線
胡雪萍有著中等的身型,圓圓的臉蛋。未到三十,濃密的黑髮卻駁雜著密集的白髮。與人相處,率真颯然。她和丈夫劉富旺兩人常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交談上常是夾雜有火藥味,偶爾會大打出手。說到這兩人,在劉樓村也是一段村裡人,家長裡短的話題。
兩人結婚後,家裡也常鬧得雞飛蛋打,吵架和爭論是常有的,如同熱油上不時滴上了水,炸裂的水花和油花四濺。有時在做什麼飯,兩人都能上綱上線,他說不想吃那,她說不想吃這,圍繞著誰做飯,如何分工,都會斤斤計較。不過若是對門的李光家做了什麼好吃的,帶到他們家裡分享給他們,兩人會顯得恩恩愛愛,分甘絕少,並同樣做些食物分享給他們,常有的禮尚往來之間,這兩家可謂是情深潭水。
以往遇到農耕時節雨紛紛時,都會同心協力,和衷共濟,在外人面前,這對夫妻十分和善,人前是款曲周至互相體貼。
說到劉羽凡的二哥,劉富旺人高馬大,像個戰場的大兵,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不過卻是極為耿直的一個人。他們夫妻倆常有小矛盾引發的針鋒相對,有時升級了也會大打出手,當然每每劉富旺都被抓的傷痕累累——他不打女人,兩人打起來,他是被動防禦。
這家人離劉羽凡家隔著三四家距離,拐兩個衚衕口,穿過一條土路和一段石板路,多數的四合院是陳舊的,像是蒙下了一層灰布,有幾家破敗不堪,磚瓦和白牆已經開裂,一些路邊陳列的桃花樹,每逢三四月會把土巴巴的路面襯托的春意盎然,花街柳陌。
農人們下地路過,把他們塵埃的生,如夢似幻的裝點著,花影撒落於灰頭土臉的世人身前,焯耀了灰色的冠冕。
胡雪萍一家同樣有兩個孩子,男孩將要邁入登學之年,還有尚在孩提的小女孩,男孩行事落拓不羈,也就他母親治得了,小女孩肥嘟嘟,走起路來晃晃悠悠,惹人憐愛,粉嫩嫩的小臉路人見到都不由自主地去捏一捏。
劉羽凡這大半月常到他們家,有洗衣機和熱水器可以蹭,他感受著沐浴時熱氣騰騰的溫暖,流經每一寸肌膚,他身心都有了活力,就像皸裂的河床迎來了一場大雨的洗禮,被撫平著深深淺淺的傷疤。有了溫水,洗東西自是方便極了。寒冬臘月,夜間冰凍一切的寒溫不容小覷。似煙雲成雨的淋浴下,讓他卸下著太多身心的疲意,怡情悅性。
“四嬸,小羽這下學了,打算做什麼呢?”胡雪萍倚靠著牆邊,望著正搓洗衣服的陳雲霞,她才吃過早飯,雖然這都大上午了,他們一家人偏愛賴床,起的較晚。不像劉羽凡雞鳴而起,他要在灶臺做好飯之前,在外面跑上大幾圈,這是年前他給自己定得計劃表,雷打不動,著實刺激出了他早睡早起的好習慣,一改往常晚睡晚起的陋習,整個人少了頹氣,變得朝氣蓬勃。
“唉!沒啥具體的打算,我和他爸千愁萬緒,殫思極慮,想得最多的是能讓他去學個技術傍身,以後有個吃飯的行當,日久天長,打工不是一條恆久之路,日子太長了,總不能一直那樣碌碌無為。”
她這個當母親的,想到曾經和丈夫篳路藍縷的日子,百感交集。一想到兒子以後怎麼安排,越是遠愁近慮,越加深的無力感。
“小羽咋不繼續上學了呢,學習不是挺好嗎,去上大學,咱家族不就能出個大學生了嘛,可惜了。”胡雪萍疑惑不解地問道。
陳雲霞停下搓衣服的手,在旁邊不鏽鋼盆裡洗了洗,隨意甩了甩水,溼噠噠的手背把額前滴溜的幾縷長髮,往耳廓後扶了扶,幾滴水珠沿著眉梢滑落進眼角,她隨意用右手掌面平平地撫過,一雙手臂隨意搭在膝蓋上,目光移到牆外一棵枯枝大樹,龐大的枝條卻空洞洞的隙間,一眼望去視線是空泛的。
“這是他自己的想法,大了,不能太逼著他去做不喜歡的事,也得聽聽他的想法,你放出再多的枝條,不如他在一條枝上,開葉散花,這樣他也足履實地,不至於一事無成,成績上,估摸著也就只能上個大專。”
收回思緒的陳雲霞接著看向臉盆裡的衣物,慢慢揉搓著。劉羽凡常有不能自已的心煩意亂的時刻,心理世界裡沒來由的,往昔歷歷在目,心中深處的記憶不時澄清似的出現,讓他勞形苦心,他亦是不斷填滿重生著。
“順其自然,他的人生路如何前行,止於遠近,全在他之腳步,只能看他在選擇上短中取長,晨兢夕厲,我快半百人了,年輕人有他們的方式,洞明世事,讓他去倒騰吧。”
“唉,怎麼說呢,大學能學到海量的新知識,培養博學多才的學士,古人有囊螢映雪、鑿壁偷光、懸樑刺股,孜孜不倦以求諸學的,刻苦的環境,擋不住他們學習的心。那個氛圍與人養德,德之始,行之事,德行二字的重要性,無以復加。出來之後,人與人之間,千差萬別,況且他文筆如此之好,不進修深造委實可惜,現在的他年紀輕輕入了社會,打工的話他身子骨能吃的消嗎?”
胡雪萍一臉隱憂的神情,她心想,小羽這麼文質彬彬的小夥子,不繼續上學深研太可惜,人啊,篤學不倦,篤思不止,篤行致遠,篤信自救,如此種種,人生方得大有所為,如此摯學,以後的生活必然柳暗花明,前程似錦,少很多為未來生計發愁的心緒。
“算了,左思右想,一無所獲,既然他的文筆尤佳,就讓他寫吧,沒怎麼管他,大多事都是任其自流,他凡事要是兢兢業業,持之以恆,總會走上通衢大道。”
陳雲霞的語氣稀鬆平常,看到的人,交織的芝麻事,多如牛毛式的合成了數十年的光陰,心如止水,也就不去強求什麼了,她明白,人若是急於事功,難有什麼出色建樹。
“不過,你說,他這年齡專業上,學什麼合適呢,說說你的想法唄,小萍。”
陳雲霞轉頭拿著小板凳走過去,放在坐在屋角的徐萍旁邊,坐下後,詢問她的想法。
胡雪萍沉思了一會後,抬頭說:“要不,跟著他二哥去學學安門,畢竟也是一門技術活,算有一份穩定收入,就是會辛苦些。”
陳雲霞拂了拂額間垂落的髮絲,夾雜有絲絲的白,她看著地面沉默了好一會,問:“可以,是一門技藝,難學不,需要大力氣嗎,他這年齡適合幹這嗎?”
“應該可以的,我跟著做過一些人家的活,出大力的地方不多,除了沒有電梯的房屋高層,可能需要人扛上去,不過一般都會出合理的上樓費。安門是比較講究的細節活,技術性強,但年輕人手腳麻利,小羽眼明手快,目達耳通,只要堅持不懈,熟能生巧,定是可以學成的。多實際受受苦,就慢慢走出來了,這隻能自己走出來!”
“嗯,那也行,回來我去問問他。”
兩人一拍即合決定了,胡雪萍也是一個古道熱腸的女子,她喜好找人閒聊,遇到舒心的閨蜜,往往是滔滔不絕的談上半天還意猶未盡,生活是乏味和苦悶的,而談話是世間苦澀人生的調味料,讓生活煥發著新鮮口感。尤其與陳雲霞,這兩人有空了有聊不完的話題。因為她們倆很多想法不謀而合,沒有血緣關係卻勝似親姐妹,有太多相合的心理活動,在造就的妙不可言的緣分。
其中有些小插曲,話說當年,劉富旺正適齡之年,兩人初次相親時,就是陳雲霞帶著他去的,她對這個乖順的大侄子很是上心,胡雪萍家人誤以為陳雲霞是劉富旺母親,所以才讓她家有了第一次的好印象,才有了後來。這一切也讓陳雲霞心底衍生出無形的責任感,她暗下決心對這樁婚姻負責到底。
緣分的出現與展開總是神妙莫測,也是命中註定,再多曲折也將會在同一條線上匯合,後來半遮半掩半推半就成了兩人巧妙的因緣際會,但也埋下了隱患,劉富旺的母親是村裡出名的碎嘴皮子,常愛倒騰是非。
後來真正的婆媳之間,相處下來,不斷被激化的矛盾,當兒子的偏向了母親,如同火裡澆油,雙方的怒火都在被激發著,更加帶動了這團矛盾的進一步迸發,如同紅眼的獅子,心中怨氣都在迸發著,咆哮和撕扯慢慢成為了一種常態。後來可能孩子的作用在發酵,兩人慢慢都心平氣和的學會了包容的相處方式,一切才慢慢塵埃落定的穩定下來。
一切因果,總是各重因素在造就,不是個體所能左右的,而是個體在群體裡,遊動著,潛伏著,通透著,釋然著,最後到達坦然的彼岸,這是生命的始終的歸一。下了“岸”,一圈湮沉的圓,上了“岸”,復歸於某個點。人生就在激烈,平靜,洶湧,淡然,空無,富實,一圈又一圈過程中,滌盪著靈魂本體,接受著沉浮的命運,豐實著生命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