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不大,只有五六十平米。南牆無窗,窗戶在北牆上,一面褪色的窗簾懸掛其上。死者顯然熱衷於收藏,環視四周,隨處可見本應該狠心丟棄的物品,罐頭盒、塑膠瓶和一些形形色色的紙盒。總之,不會腐爛的、不會引發爆炸的,他一概保留。地面上的屍體是李傑多年少有見到的種類。他身上穿著藻色長袖和一條深藍色薄秋褲。由於四肢乾瘦,衣服單薄,彷彿令人不禁感到衣服下的軀體是否就是一具拼接而成的木架。他頭髮花白,營養不良而蒼老的臉上爬滿皺紋,如同樹皮表面。因僵硬而長時間睜開的眼睛中,除了透露出驚恐外,也告訴了世人他對突如其來的身體反應招架不住。
即使房門大開,室內仍有些溫度,空氣中不乏刺鼻的腐朽氣味。李傑心想,好在死者死亡時間不長,若是發現不及時,恐怕那兩個社群負責人一推開門就會暈過去。
“現場沒有血跡,死者身上沒有傷口,法醫同事說他可能是死於‘士的寧’中毒。” 閆明湊近觀察後說,“這讓我想起了上一個案子,都是中毒而死。”
“我們看法一致,我希望這真的是一件自殺案。”李傑說,“不過他的死狀不安詳,又讓我有所疑慮。”
“你是懷疑他也是被偷龍轉鳳的手法殺死的?”
“不得不說有一半的可能性。”李傑謹慎地說。
“那我們就要開始尋找奇怪的、又可以裝毒藥的器物了。”
首先不能忽視的地方便是垃圾桶。然而他們卻沒有在房間裡發現這個常見的事物。
房中的傢俱全部退了色,彷彿是上個世紀的產物。一張低矮的床擺放在東南角。它對面是一張深褐色書桌,一旁是一張方桌。方桌上凌亂不堪,隨意擱置著單據、廢紙和各類傳單。顯而易見,房主人之所以不再擺弄整理,是因為老邁和心有餘而力不足,使得他遺忘或放棄了這種能力。為什麼不說他從未有過這種能力呢,是因為在這凌亂的物品中竟有一卷宣紙,一瓶墨水和幾支毛筆。廢紙中有一份報紙,紙面上留有死者的遺蹟。“我們倒是有物證證明死者的筆跡。”他隨口一說,不管閆明聽見了沒有。
他仔細檢查了一番並沒有找到有明顯包裝毒藥的器物。他貓下身子檢查書桌下,沒有找到。他踮起腳,使自身不碰到屍體。然後掀開幾乎垂落在地的床單,開啟手機的手電筒功能,向床底照射。他看到了厚重的灰塵、纖維球和幾片碎紙屑,並沒有破壞這些古老遺蹟的新事物。他站起身,掃視床鋪,他心想,或許拿出放大鏡才能觀察到附著的毛髮和人體皮屑。床鋪同樣老舊褪色,被子掀開了一角。
李傑撥出一口氣,撞在口罩上,發出嗚嗚聲。然後他輕輕吸氣,他不想過多吸入有腐敗味道的空氣。他已經想好,回單位前,必須用力抖掉沾染在身上的灰塵和餘味。
他叉著腰,轉過身看閆明,他正在靠近門口的一張長桌前,似乎是在把桌面上的奇怪物品收入腦中。
“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他回答得很乾脆,也透露出了絕望。“我只是在思索這些玩意來自何方。”
李傑不解後半句,皺著眉頭觀察桌面上那些玩意,玩具車、玩偶和口哨,都靜靜躺在桌子上,但每件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缺損,表面上佈滿泥垢和油漬。
“我想稱其為‘拾遺者’。”閆明半開玩笑地說。
“你這個形容很貼切,”李傑贊同道,“他只是把這些遺棄物帶回家,但又不把它們賣掉。他到底為什麼這麼做,或許湯鐸可以告訴我們。”
他們齊刷刷地看向門外,湯鐸與那位男負責人聊得正歡。越過他們的身影,李傑又看到站在對面的那群人,他們仍不死心地觀察這邊發生了什麼。其中有年輕人舉著手機,對準他們,好像在錄製博人眼球的畫面,再發布到網路上。他嘆了一口氣,身後響起了閆明的聲音。
“傑哥你看,這位死者還愛吃零食。”閆明用帶著手套的手拿起了桌邊的一包花生,另外還有一袋瓜子,一瓶二鍋頭,半瓣蒜、一瓶辣椒醬、一罐即食粥、一桶礦泉水,以及一些盛在玻璃盆中的巧克力,其中有幾張包裝紙。
“看來是這樣了,而且這張桌子可能是他的飯桌。”
“我們要不要把這桶未喝完的水帶走,沒準裡面含有毒藥。”閆明說。
“不著急,這裡會暫時封閉的,我們還有機會過來調查。而且我們還不知道是不是‘士的寧’毒死了他,以及他胃中有什麼。”李傑走向門口,“接下來就要看屍檢部門的鑑定結果了,他們會告訴我們究竟是什麼殺死了這位孤寡老人。我現在很想知道湯鐸得到的線索是什麼。”
上車前,李傑細緻地拍落可能沾在身上的灰塵、細菌和氣味。他提議兩人也照做,湯鐸只是粗略地做了下樣子。
二十分鐘後,他們抵達了警局。詹蘭將第一手資料錄入電腦裡,因此沒有殷勤地為三人奉上咖啡。於是心急的湯鐸動手泡起了咖啡。在等待過程中,李傑詢問湯鐸打聽來的小道訊息。
“姓名、性別大家都知道了,我就說說你們不知道的,他生前的事。”湯鐸得意地一笑,與李傑四目相對。“你們稱他為‘拾遺者’太貼切了。這也是周邊居民賦予他的稱號,只不過他不認同。負責人反映,他喜歡把撿來的的東西堆放在自家門前,從不及時將它們賣掉。他討厭別人叫他撿破爛的,更別說‘拾遺’這個在我們看來較為文雅的稱謂,因為他是個有學問的人,聽得懂好賴話。”
湯鐸起身去端泡好的咖啡,優先給隊友們倒了一杯。他端起給自已倒的一杯,愜意地坐回座位,喝了一口後長吐一口氣。
“根據負責人的印象,在老人家妻子過世後,彷彿一夜之間他便與這個世界結成了隔閡,變得性格怪異,脾氣暴躁。他刻板的臉上寫滿了痛苦和一行字‘生人勿近’。他與相識已久的街坊鄰里開始疏遠,所有人在他眼裡都是陌生人。於是只與孤獨作伴,和淒冷同眠。他不願意加入任何集體,並與他們劃清界限,任何事物都與他格格不入,孤身一人行走於世。和自已拒絕或不喜歡的事抗爭,簡直是個十足的愛唱反調的老頑固。那堆廢品破爛,不止周邊鄰居反感,就連偶爾路過的人也會嗤之以鼻,快步離開。社群居委會得到反映,對他進行過說服教育,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可是他冥頑不靈,拒絕接受。沒有人能改變紮根於他心中的那種常人無法理解的信念。”湯鐸停頓了一下,“但據說他沒有任何宗教信仰,可見他是多麼虔誠地堅持那個信念。他認為自已的做法合乎事理,從不聽勸和合作,一直拒絕社群針對孤寡老人的幫助。不過,最近有兩大事實令他不得不做出改變。第一,迎合當下提倡的建設文明社群的口號與措施;第二,他居住的房屋要被收公,然後改造成流行的無人超市。因此,那兩個負責人才會登門拜訪,只為勸他搬離和提供相應的幫助。”
湯鐸挑了下眉,表示獲悉的訊息講完了。李傑望著杯中的褐色液體陷入沉思。他聽見湯鐸長嘆一聲,於是抬頭看他。
“我說的這些和他的死有關嗎?”湯鐸嘆息後說。
“暫不確定,不過我感到一絲詭異,他恰恰是在這個時候死的,自殺的。”
“有沒有可能他是故意自殺以示不滿?”閆明壓低嗓音發言。
“我的天呀!”詹蘭馬上感嘆道。
“我的思維不由得向上一件案子靠攏。雖然不希望,但也要保持警覺。”李傑說得很慎重,他的臉上還露出了些不自信。“即便是謀殺,這次也只能由我們挑大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