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人走出車廂,紛紛做起了相同的動作,雙手用力向後伸展,兩腳往外側抖動,用這些簡單的動作讓血液加速流動。若不是胡曉毅身後揹著一個黑色的商務揹包,不然他們的動作真的就能趨於一致。
“您好,老師傅。”鍾銳快步上前與他握手,胡曉毅也在隨後效仿了上級的做法。在這一幕中加上餘濤,就是一幅令人稱道的兩派師徒會面的畫面。我一邊想象,一邊向他們投去示意的微笑。
進到屋子裡,兩人環顧四周。老師傅走到他們休息的床邊,把那裡的兩把椅子端了過來。他們接過後,擺在我的座位旁。我則把咖啡拿出來遞給他們。隔著紙層就能感受到杯中的液體涼得如同礦泉水一般。我又拿出蛋糕,請大家品嚐。
不知道是不是期盼已久,胡曉毅不由分說地馬上拿起一塊送入嘴中。兩三口便全部下肚了。他的表情說明蛋糕正合他的胃口。另兩位注重禮節,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嚐。他們顯然也很喜歡,不由得點頭評價滋味可口。我甚是開心。
鍾銳似乎意識到不是細品的時刻,於是也快速吃完蛋糕,喝了口涼咖啡。
“想必您也知道我們再來添煩的原因。”他用手背抹過嘴巴。
“這位小姑娘也沒有透露什麼。現在人員到齊了,您且說說看。”他一口咀嚼掉蛋糕,兩根手指來回摩擦。
鍾銳沒有吩咐,胡曉毅已經去拉開揹包的鎖鏈。然後從中拿出一個霧色資料夾。開啟後,又取出兩頁有文字和圖案的A4紙。他向老師傅和鍾銳一人遞了一張,老師傅拿過眼鏡重新戴上,將紙張拉到一個合適的距離,一邊閱覽一邊唸唸有詞。
“哦,我知道了,這是那個路口上的監控錄下的畫面。”
“對的,是擷取下來的兩張圖。”鍾銳說,“儘管經過影象處理,但還是不太清楚。請見諒。”
老師傅沒再評價,只是默默地看。然而粗略瀏覽了一遍,他撇起嘴角,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們要找這個撿破爛的人?”他顯然是不理解警方為何對一個撿破爛的感興趣。
“不錯,正是他。”
鍾銳用堅定的態度表示毋庸懷疑。他把咖啡放在地上,雙手捏住檔案兩邊,“我們想找到他,問他點問題。”
“哦哦哦,聽您的意思,他好像掌握了非同小可的線索。”
“可以這麼說。”
“哎,我還以為我才是那個關鍵人物哩。”
“您的確也是關鍵的人物,能幫助我們減輕搜查難度。”
“話雖如此,但你們只是有這個人的照片。不,叫截圖,也不能讓難度減少多少,這幾句描述的外貌的話也沒有參考價值。”他久久盯著手上的紙,接著抬起頭,望向那條路。“只怕他是偶然路過那裡的人,碰巧還騎了三輪車。”
“您對那些拾荒人有沒有其他印象?”鍾銳手中的A4紙上下兩頭耷拉了下來,彷彿他此時的心情十分低落。
老師傅仰頭望著牆。“我腦子裡確實留著幾個人的身影的記憶。如果讓他們分別從那處再經過一次,我興許能猜出他們當中誰是這張紙上的人。”
“看來他們人不少?大約多少個?”
“嗯……”他稍作思考,“手提一個蛇皮袋步行來的,大約四五個吧;能騎上三輪車的不出四個。可是我卻沒怎麼留意他們的長相。”
“重點就放在那幾個騎三輪車的人身上就行,而且性別要是男的。我的看法是,誰會有車不騎呢?”鍾銳笑道。
“是這個理。”他的話中包含著笑音。
我起身離席去廁所。離開前,我提醒蛋糕還有很多塊。
我從廁所出來,到房後的蔬菜園看了一眼,此時,這塊小土地上面已經有了六條用於種植的壟溝,但仍未種上菜苗。想來也是,這幾日雨晴不定,哪怕是健壯點兒的幼苗也不適合種植。而房間後方的木架上的藤蔓,比上次見時多了些葉片。它們拼命向上攀延的活力也更加旺盛了。
進門後,我對後方的情景讚不絕口。可我的目光掃到鍾銳臉上時,發覺他表情凝重。他十指交叉,完全不想拿起地上的杯子。它在地上應該很久了。
“本週末吧,”老師傅站起身向房間後頭走去,然後回頭說:“到時候不再下雨了,我們就去買菜苗回來種。”
“當然啦,種植也要講究天時地利等因素。”鍾銳也站了起來,又意識到腳下有杯咖啡,重又蹲下,把它拿在手上。
“是啊,這是條做任何事都要遵守的法則。”老師傅頗為認同地附和道。
“時候也差不多了,幫我們留意過往的拾荒人的事就拜託給您了。”鍾銳深鞠一躬。
“小夥子,別客氣,我們一定把事情辦好。”
鍾銳去開門,意思是要離開。我用眼神告訴老師傅與他們同行離開。然後看到似乎無人再吃一塊的蛋糕,就對他說請留下慢慢吃。推讓了三個回合,他才勉強收下。
我坐在後排,跟著發動的汽車離開了這個地方。
“蛋糕不好吃嗎?隊長?”我問坐在副駕駛上的鐘銳。
“不是,柔軟可口誰不喜歡?只是我很少貪吃零食。”
“是嗎?”我慚愧地向後靠,“不像我,一遇到好吃的,就瘋狂地塞進嘴裡。我其實是個吃貨。”
“啊,我也是一個。”胡曉毅從後視鏡裡瞟了我一眼。
“是不是您心中又有疑惑了?”
我瞥見他點頭,而後默不作聲,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時刻。我猜測他的面部表情是憂慮的。汽車勻速甩過幾盞路燈。
“我曾說過,想法是會隨著現實變化而不斷更迭的。我表現出那種神情,正是我內心中的兩個觀點在不斷搏鬥,最後新者戰勝了舊者的結果。而我也忘記了要裝出鎮靜自若。”
我微微遐想了一下,感覺像是在聽哲學課。我注意到胡曉毅的側臉毫無肌肉活動的變化,倒是做到了鎮靜自若。
“我錯過了精彩的一幕,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您得到了什麼新看法?”
“我一直以為你比我更早得出新的結論。”他把頭伸出了後枕,“可是老師傅已經把話都向你說清楚了。”
“是嗎?”我將信將疑,回想老師傅說過的話。
“我明白了你為什麼沒有仔細思量其他的可能性。”他說,“因為你一旦把某個事物的形象在思維中固定住,就絕不會輕易改變。”
我思索他對我的剖析是不是正確的。然而我雙頰和額頭上發熱的反應,使我意識到自已的思維的確如他所說。
“我似乎有這種毛病。”我坦白地講。
“我可能言重了。這種特質存在於我們每個人身上。有時往往只需稍作否定,淤塞的思路便會豁然通順。”
“還是很深奧。而且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向車窗外望去,驚訝地發現我們快要抵達他們的單位了。
“我先不透露, 你盡力整理上午得到的訊息,我相信會有一個閃念掠過你的腦海。”他慢悠悠地說,右手去抓車頂上的把手。
“告訴我,你們在管控室裡得到了什麼線索,亦或是老師傅又交代了哪些事?”
當鍾銳快步走向入口,逐漸遠離時,我問正在把揹包帶翻正的胡曉毅。他一臉茫然,如同方才車上的我。他抓撓腦袋兩邊的短髮,望了一眼門口方向,鍾銳已經消失。他聳聳肩,不知表達一無所知,還是無可奉告。
“沒有問其他的,好像就是他們師徒兩人的近況。”他歪著嘴。
這就是實情?我不相信,但看到他真摯而平淡的回答模樣,我認為是真事。他可不善於撒謊和表演。
“只能說你的頭兒是個高深莫測的人,而我們略遜一籌。也註定了我們適合做他們這類人的手下。”
“啊哈,我很同意你的說法。但他這樣是出於讓我們自主思考並獲得答案的目的,絕對不是有意為難。”他安慰道。我很欣賞他的心態。
“不過,我在車上時也聽出了另一層目的,副隊長希望你是這個解出答案的人。他很看好你。”
這下,我又是一頭霧水了,還感到全身變重了一倍。他邁了幾步,示意我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