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一層有個便利店,我們進去各自購買了一杯沖泡式咖啡,我要了香草口味的。店內還免費提供冰塊,可以讓熱咖啡瞬間變涼。泡好咖啡後,鍾銳提出和我到外面走一圈,聽我說調查來的資訊。於是便留下另外兩人在店外的餐椅上邊休息邊啜飲咖啡。
在醫院外,我聽到了救護車的鳴笛聲,後背陣陣發涼。即便在心中打好了草稿,但我卻是停停頓頓地講完了所有內容。因為我對今天上午的行動感到失望,現在我愈發相信躺在病床上的那個男人的嫌疑很小。而排除了他就只剩下同樣堅持自已無辜的劉新舟。令人難以分辨的結果,我想。
我們走到了醫院前的一個活動區中,在一排座椅上坐下。
“他果真沒有對我們坦白全部,不過又符合心理學原則,誰會把自已的陰暗面告訴給別人呢?”
“我不認為他坦白了全部,”我說,“如果黑衣人扔下昏迷的小芸離開,那最有可能把小芸馱到土坑處的就只有他了。他可是最後一個離開的。然而他卻說自已沒有任何嫌疑毫不知情。”
“這麼說來,他否認在返回途中看到了倒地不醒的小芸了?”
“話中的意思的確如此。”我說,“但是我的看法始終是他看到了小芸,頓生殺心,於是把她馱到土坑處殺害。”
“就時間而言,他身上存在嫌疑,但僅用時間來指證他是不夠的。”他搖晃杯中快要消融的冰塊,“眾所周知,小芸身上及案發現場都沒有留下能證明兩人中某一人的證據。”
“不,原來是有的,但偏偏那兩日下了大雨,幫兇手消除了證據。”我憤憤不平地說。又注意到他在專心看著前方一個女護士攙扶著一名老年患者在草坪邊上的平路上漫步走。我打斷了他的專注,問:“您怎麼看的?”
“哦,如果忽略不計一個事實,那我也認為劉新舟有重大作案嫌疑。但真實存在的事物,一定有它存在的理由。再把它納入考量的範圍,便會發現有兩處矛盾。”
我撓著頭髮,方才發現它們變得很油膩。今天在外跑了很遠的路,不止頭髮,我感覺身上也粘粘的。
“是什麼?”
“是那條手鍊呀。”他笑著回答。
“啊,我竟然忘記了。我問過他,他說手鍊的確是他送給小芸的。”
“我們按照最新的證言來分析,”他點點頭,“黑衣人把昏迷的小芸拖到井蓋處,但並未實施強姦。他還記得她手腕上戴著手錶和手鍊。劉新舟又稱自已在涼亭裡等得急不可耐而離開。那麼這條手鍊怎麼會出現在那座涼亭後面的?”
我心裡一驚,自已竟然忽視了這條線索,我怕打著自已的大腿,表示失誤了。
“這樣的話……這樣的話……說明小芸還是去過那座涼亭。嗯……難道說她在甦醒後踉蹌著走到了約定的地方?”
“然後呢?”
“劉新舟看到小芸的狀態很糟糕,想起了要殺害她的計劃,也可以是立即做出的打算。總之他一不做二不休,將其帶到土坑處殺害了,又偽造了現場。這就是為什麼手鍊會出現在涼亭後的原因。”
“我要請教一點,你怎麼解釋小芸脖子上的掐痕?那顯然不是徒手造成的。”
“唔,誰知道他帶著的揹包中有沒有一雙手套。”我說,“那條手鍊有可能是在他掐小芸時,小芸不斷用手阻擋,以致手鍊被甩到了後面。”
他略加思索,喉嚨裡發出意味深長的轉音。
“他再把小芸馱到土坑處的做法風險太大了,若是被人發現,就麻煩了。”
“思來想去就只有這個說法更合理了,”我說,“總不能是小芸自已把手鍊扔在那裡的吧?”
“我覺得不可能。倒不如直接扔進垃圾桶裡更讓人解氣。”他把頭轉向我,“我們圍繞手鍊說了很多,但始終沒有說到一點,手鍊會不會是某人出於某種目的故意放在那裡的。”
“是誰?”我的頭皮發緊。
“你的咖啡喝完了嗎?沒喝完就拿在手上。”他站起身,“我們去一趟小芸第一次昏倒的現場,然後我再回答困擾你的問題。”
我們四人同車前往馬口峪。開車的是鍾銳,他的駕駛風格是低調平穩,也因此沒讓我感到動盪難受。我和那位有一頭濃密黑色短髮的女警員坐在後排。期間我們有過短暫交流,她的經歷和我的有幾分相似,也是做文職類工作的,尚未對偵破案件有高深掌握。她沒有過多問及小芸和我的關係,想必也早有耳聞,她總是流露出同情的微笑。
因為與餘濤有過聯絡,所以鍾銳能順利地把車開進房子旁邊的停車坪。餘濤也有做準備,早早把自已的電動車推到了牆邊上。他看到我們幾個,不顯得侷促,熱情大度地向我們問好。
“真抱歉,又來打擾您了,還再一次佔用了您的停車位。”鍾銳帶著歉意說。
“就算你們不打招呼,也可以隨便來。”他輪廓鮮明的臉上馬上綻開笑容。
“那樣更失禮了。”鍾銳擺擺手。
“是你們太講禮貌了,和我們這些粗人不要客氣。”
“您言重了,千萬不要這麼說。否則我們不敢請求幫助了。”
“哦,這回又為了什麼?”他一臉費解,忽然一轉身說:“走,去裡面談。”
“不了,我們只讓他一個人進去。”鍾銳把手搭在胡曉毅肩上,“我們想要您房外的這個監控錄製下的七月八日當日和以後所有的監控錄影。”鍾銳抬手指了指。
“哦,沒問題。我這兒就去給您調取。”他與胡曉毅交換眼神,“有一個人在我不會感到孤獨。”
“聊天我也在行,我們走吧,您請。”
接著他便跟在餘濤身後走進房中了。而我們也回身去進行另一個重要的工作。
“每逢查案,遇到熱情又樂於助人的群眾,不僅使我們心情大好,還會加快破案程序。”
“沒錯,說不定他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顆偵破命案的熱血之心。”我們被女警員的話逗樂了。
然而,我們越往前走,越小心翼翼,腳步也變得輕盈了。鍾銳歪著頭,嘴上喃喃說道:“就是那了。”
我向前遠望,看到了一個缺口,幾乎連線得十分完美的圍牆,到了那豁然出現了一個缺口。嚴格說來,是圍牆在那裡不得不拐幾個彎,以躲開某個無法移動的事物。井蓋處無疑就在那裡了。
我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徑直走向它。我的心臟又劇烈跳動了起來,額頭上冒出了一層汗。不知道身後的女警員是否有同感。
我們眼前的這個地方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地方,因為正如黑衣人所說,整條路上就只有這麼一個地方。我想任何人都能找到吧。這裡約有四平米大,又圓又大的井蓋上面有深深的鏽色,似乎以此向世人告知它的歷史。四周的縫隙中生長著不知名的雜草。
“這裡是唯一一個可以阻擋視線的地方,而且距離路口很遠。”鍾銳叉著腰,前後掃視,口中喘著粗氣。
我嗯了一聲,但覺得沒人能聽見。
“但任何人都想不到這裡發生過強姦未遂的案件,以及更可怕的後續。”鍾銳邊說邊摸出手機,對著這個狹窄的區域拍照。於是我接連看到猶如取證人員手中的專業攝像機中閃爍出的白光。
“如果昏迷的小芸躺在對角線上,加上當時天黑,更加無法令人察覺。”女警員附和道。我認為有理,不住地點頭。她又說:“不過我們來這裡也沒辦法得到什麼呀。”
話音剛落,只見鍾銳上前幾步,然後蹲下,像個研究學家一樣仔細觀察井蓋和它的周邊。又用手摸在地磚縫隙中,接著摩擦手指肚,抹去灰塵。
“表面上什麼都沒有,但結合屍體上的一個重要資訊,便會有新奇的發現。”他站起身子,看著無言以對的我倆,“小芸指甲中積留著些微土壤,檢測表明這些土壤與案發現場周邊的土壤成分相同。可以肯定她是在那裡掙扎過,她的手在活動時刮到了地上。她的手和指甲幾乎沒有破損,也就是說她絕對不可能在只有堅硬的水泥和磚頭的這個地方恐懼地四處亂抓。她一定不是在這裡被強姦以及殺害的。即便她甦醒了,只要身旁無人,她應當做的是檢查身體和整理衣服的動作。”
我拼命思考與記錄他的講解,愈發感到了與他之間的差距。
“對呀,她終究會甦醒的呀。酒精的作用會消失,雖然無人救助,但她還可以報警或者給身在涼亭的劉新舟打電話求助啊。”我說。
“她手機中的通話記錄中沒有那個時段撥打出的電話。”
“她會不會踉蹌著去涼亭處找劉新舟。她知道他在那,他可以幫她解決問題。”近旁的女警員說出了我先前的猜測。
“我能猜到你馬上會說什麼,他的男友心存殺機,見她精神恍惚,便殺了她。”鍾銳說。
她張望了我一眼,點點頭,又看向鍾銳。
“到此為止,兩位都堅信小芸在黑衣人離開不久後,甦醒了過來。但我的觀點是,她不會那麼快甦醒,更不可能迅速恢復意識,以至能踉踉蹌蹌地走向涼亭。因為她仍舊是個弱女子,還遭受了人生頭一遭的突然襲擊,身體狀態不支援她起身走動,她一定會先檢查身體各處,再盤坐一會兒。等意識基本恢復,再撥打電話或起身離開。”
話畢,我們兩人微微點頭,立場驟然倒向了鍾銳這邊,
“好了,就讓我們去一趟那座隱秘的涼亭吧。”他向前招手,於是我們跟隨著他的腳步往前走,但我的思緒還停留在井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