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聲音全都消失，龍星雲才終於正眼去打量這個頗為伶俐的小姑娘。

小圓臉，兔子眼，額前留著幾縷一般齊的劉海，梳著雙平髻，身著富貴的丫鬟服飾，表情多變，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已經從好奇到擔憂，最後又變成哭喪臉。

“將軍真是太過分了！小姐還傷著呢，他怎麼能打您…”

不受寵的女兒，當然是想打便打了。

不過這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

“落梅，拿面鏡子來。”

落梅耷拉著臉，仍乖巧的跑去梳妝檯取過來一面銅鏡。

遞給龍星雲時，還怕她難受，勸慰道：“五小姐說的話您可千萬不要在意，奴婢覺得，您才是整個皇城最美麗的小姐，不過是因為生著病，面容比別人憔悴些罷了。”

落梅鋪墊了這麼多，龍星雲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祁雲杉定然是不怎麼好看了。

她還是長公主時，就聽說祁江有個體弱多病的女兒，常年在家不能出門，所以她從未見過，就連祁江也甚少提起。

先前聽說是因為最愛的夫人生下祁雲杉後就難產離世，看見她就會想起自已的夫人，所以祁江一直不待見這個女兒，。

龍星雲卻覺得這個理由很是可笑，只聽過愛屋及烏這個道理，哪有娘死了怪姑娘的。

而且，他不是第二年就從外頭帶了個女人回來了麼，聽說還是懷著身孕回來的，就這也好意思給自已立一個深情人設。

在心裡吐槽完了，再去看銅鏡裡的自已時，龍星雲驚了。

明明是十四歲的年紀，小姑娘卻長著一副油盡燈枯的臉，月牙眼下是淤泥般的暗影，面龐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小巧玲瓏的鼻頭下是一張枯如秋葉的花瓣唇。

脖子往下更是看不到一點肉，正是發育的時期，她看起來竟然只有八九歲的模樣。

祁江到底是怎麼對自已姑娘的？

落梅見她眼神突然變得冷漠，似有發怒的前兆，趕緊勸她：“小姐彆著急，葛太醫是皇宮裡最厲害的太醫，您臉上的那些傷口都會好起來的！”

龍星雲穩了穩心神，心平氣和地放下銅鏡。

普通一點也好，不過既然用了這小姑娘的身體，那麼她受的罪，她也會一併替她解決了。

“今日是什麼日子了？”

落梅同情地看了看自家的姑娘，一邊替她掖好軟被，一邊回答：“今日冬至了，因為籌備長公主出嫁，秋獵推遲了半月才舉行，倒是讓您遇上了這事，唉，早知還不如不來呢…”

秋獵，冬至。

也就是說，今日是她死的第五天了。

遺體，也差不多該送回來了。

呵，不知道送回來的，是一捧灰，還是一具燒焦發臭的屍體，亦或是根本不讓西陵知道她已經死了？

她猜測，是前者，就算他們此時不說，等日後西陵知道了，也免不了一場大戰，還不如此時找個理由說她意外而亡。

秋獵安排在五峰山，今日已經是最後一日。

祁雲杉從馬上掉下來的訊息傳入各家，那些想著逗趣的也就少了興致，趁著皇上還沒發話便收拾起了東西，準備打道回府。

當然也有不少看在祁江面子上的官家小姐夫人，拿著各種藥材和補品前來問候。

龍星雲一視同仁，禮數週全的都打發走了，不少官眷小姐直稱讚她懂禮數，待人周到。

祁江原本沖天的怒火，被這三言兩語的誇獎忽然熄滅了不少。思來想去，覺得或許是因為自已那巴掌，將她打清醒了吧。

只是令龍星雲沒想到的是，裴鈺珩竟然也派人送了禮來，依照他的從前的性子，一向是與祁江不和的。

給她送禮，不知葫蘆裡又賣的什麼藥。

但此時她也只能耐著性子與他的侍女周旋。

“多謝王爺記掛，待小女痊癒，一定登門叩謝。”

她的表情太過真誠，導致裴鈺珩派來的丫鬟風鈴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本就是隨著旁人一起走個過場罷了，這小姐怎的這麼認真。

“四姑娘有禮了，王爺說了，您好生休養便是，登門道謝就不必了。”

龍星雲卻頂著顫顫巍巍的身體又福了福。

“風鈴姑娘莫勸，我是一定要“好好”感謝一下王爺的…”

風鈴勸說無效，只得跟著回了一禮。

“四姑娘安歇吧，奴婢要回去覆命了。”

待風鈴離開，龍星雲望著她的背影勾了勾唇。

落梅便越發看不懂了。

“小姐，璟王不過是看著老爺的面子走個過場，您何必這麼認真呢，反正將軍也會回禮的。”

龍星雲盯著門外越行越遠的背影，眼眸閃動。

不認真不行啊，我可是迫不及待想見他一面呢。

不過，他大概永遠也不會想到，我會用這樣的身份與他見面吧。

…

秋獵結束後，龍星雲被單獨安排了一架能躺的馬車，跟著同行的隊伍的一同回京。

此時，舉著血色裴字旗的璟王府馬車中——

“你說，她要親自登門感謝本王？”

車內的男人白皙修長的手指拈著茶蓋，忽而手指一頓，茶蓋哧地一聲落回茶盞上。

風鈴本就弓著的身子輕顫。

“是，奴婢瞧著，這位四姑娘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馬車輕輕晃動，男人的身子卻穩如泰山。他斜靠在鋪著虎皮的軟榻上，狹長的眼尾若有若無的上挑著。

手指在膝蓋上點了兩下，才似發現什麼趣事般動了動眼皮。

“祁江的四女兒…倒有點意思，那便給她個機會感謝吧…”

風鈴依舊低著頭，有些為難地說：“奴婢先前已經拒絕了，那奴婢再去告知一下…”

聞言，男人視線傾斜，盯著地上跪了許久的女孩，風輕雲淡的開口：“風鈴…你長大了，已經可以做本王的主了。”

風鈴聞言快速將身子低得更下，嘴上熟練的求饒。

“奴婢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請王爺再給奴婢一次機會。”

裴鈺珩收回視線，指尖輕輕撥動茶杯，茶杯便應聲而落，滾燙的茶水濺溼了風鈴的手背，瞬間紅了一片，然而她卻不敢發出一聲。

“去，追上她的馬車，本王現在就想聽聽，她要如何感謝本王…”

風鈴如獲大赦，重重磕頭。

“是。”

璟王府的馬車突然加速，越過一眾官家小姐後，在將軍府的隊伍中緩緩減速。

祁江還以為出了什麼事，趕緊揮手停下隊伍，轉頭派人去問。

沒過一會兒侍衛便來報。

“將軍，王爺說只是想跟四小姐說說話，不用管他。”

祁江寬眉一緊，這小子跟他的女兒有什麼可說的？面都沒見過。

雖有不滿，但人家剛送了禮來看望自已姑娘，他也不好太防備，給他拿住把柄還不知又要怎麼戲弄他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