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有一眾親戚鄉里幫忙,江風的後事還算順利。
出殯的前一天,凌晨。
江山、冬兒還有媽媽在江風棺槨前守著。夜很靜,闊長的祠堂陰風陣陣,燭光搖曳,卻不曾熄滅。
楊念雪是遠近有名的美人,鎮上有什麼唱歌跳舞的活動一般都會來請她出演。
但是僅僅兩天時間,她彷彿老了十幾歲,原本柔和而輪廓感十足的臉龐哭的浮腫,眼珠上的血絲變得更加恐怖,頭髮耷拉著,和她的人一樣顯得毫無生機。
冬兒眼眶泛著淚光,她面色蒼白,看起來異常虛弱,擁著一言不發的媽媽跪在爸爸的靈柩前。
江山看著這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如今只剩了半口氣,心中一陣抽痛。
他輕輕把兩個女人攬入懷裡,像個男人一樣。
冬兒看著平日裡總愛跟她胡鬧的弟弟,像只受傷的小兔子,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但都化為酸澀的淚水,沾溼了江山身上的孝衣。
江山不自覺回憶起與爸爸的點滴過往,他從小就怕這個說一不二的男人,每當他犯錯,爸爸總能讓他記住,下一次絕不犯同樣的錯。
而媽媽總是溫和的,她輕柔的聲音、溫柔的眼神,時刻在教他善良地對待這個世界。
在他剛學會寫日記的時候,給爸爸寫了一封信,想要勸爸爸戒菸,那是他第一次那麼認真的寫一篇文章,寫得那麼長。
他懷著忐忑的心把信遞到爸爸面前,都不敢看他的眼睛,這眼睛瞪起人來實在是嚇人。
卻不知那一刻,那個男人眼神是柔和的,看著信的內容,更是發出爽朗而欣慰的笑。後來爸爸竟真的戒菸了,只不過,約摸半年後復吸。
少年的思緒飄蕩著,忽然一陣涼風從背後襲來,把他拉回現實。
媽媽和姐姐靠著他,似已沉入夢鄉,他看著倆人柔美而疲憊的臉龐,同樣的柳眉,就算睡著了也是緊蹙著。
他捋了捋倆女蓬亂的烏髮,心底暗暗發誓,此生一定要好好守護這兩個女人,這應該也是爸爸最希望他做到的。
冬兒意識潰散,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她在夢裡見到爸爸了,這個高大的男人牽著她的手,對著她慈愛地笑。她甜甜地喊著爸爸,男人把她舉得高高的。
“我的冬兒真可愛,長大一定是個大美人兒。”
閒暇時,爸爸總愛翹著二郎腿,靜靜地看書學習,偶爾點一根菸啜著。
她時常爬到他的腿上,一邊撒嬌一邊摸他硬黑的鬍鬚,他用下巴蹭她稚嫩的臉,假裝嚇唬她。她歡快的跑開,一會兒又回來扮著鬼臉,故技重施。
玩累了,她就坐在爸爸的大腳上盪鞦韆,那是她最懷念的時光。
忽然,那個男人一聲不響地朝遠處走去,任她追趕哭泣就是沒有回頭。
“爸……爸爸……別走!”
她眼角掛著淚水,終於從夢裡醒來。
映入眼簾的是江山漆黑的眼眸,她茫然地凝視著這雙清澈的眸子,感受到那雙眼中的疼惜,一股熱流又開始衝撞眼眶。
“不要擔心,以後姐姐會好好照顧你還有媽媽。”
她輕撫少年瘦削的臉,一股暖流注入少年的心田。她的手似乎有魔力,能夠散播溫暖。少年身子在輕微顫抖,伸手擦拭姐姐眼角的淚水。
江冬兒摟著媽媽,輕撫著她的背,就像小時候自己哭的時候,爸爸安慰她一樣。
夜,夜已很深。
門口幾棵大松樹是江山出生那年,江風為他種的,樹已經枝繁葉茂,種樹的人生命卻戛然而止。此刻,高大的松樹隨風搖擺的枝丫,彷彿在為江楓的亡魂送行。
白牙一直匍匐在牆角,它的興致顯然很低落,靜靜地看著身著白衣的三人。
次日下午,阿文請假過來參加江父的葬禮,隨行的還有蔡小曼。
他們看到面容憔悴,眼神哀傷的江山心裡一陣動容,久久不能平息。上香的時候,阿文想起自己經常來江山家裡蹭飯,他們在一起釣魚、燒魚,那魚的味道他記憶猶新。
江風經常誇他聰明,說他以後肯定比江山有出息,可是轉眼已經物是人非,阿文心中感慨萬千。
蔡小曼目光落在江山身上,看到他落寞、疲憊的樣子,心底泛起陣陣心疼,卻不知道如何出言安慰他。
阿文上完香,近前抱了抱少年,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節哀!我永遠是你的兄弟。”
這是第一次,阿文對少年這般肉麻。
蔡小曼走到江山面前,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麼,她忽然鼓足勇氣牽住少年的手。
少年抬起眼眸看看向她的眼睛,那雙眸子像兩條溫暖的光線,深深地刻在他的臉上。
江山擠出一個略顯慘淡的笑,低聲沙啞道:
“我沒事。”
這時,一個穿著矜貴的公子哥從門口走來,新款的瑪莎拉蒂彰顯著他的財富和聲勢。
他帶著沉痛的表情,敬香並行跪拜禮,得體的舉止彰顯著他的修養。
“冬兒,別太難過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貴氣男子說著上前拉冬兒的手,冬兒愣了一下,縮回自己的手,眼神中透著冷漠。
少年一直審視著這個青年人,男子轉身準備跟他搭話,正好碰上他懷疑的目光,一直死死盯著他。
“你是誰?”
男子客氣地笑了笑,回道:
“我是冬兒的朋友。我叫顧白如。”
見江山不說話,並且不再看他,顧白如沉重道:
“你們也要節哀順變。”
他說了句不鹹不淡的場面話,尷尬的退到一旁。心想這小孩應該是冬兒的弟弟,好像對自己有敵意。
冬兒沒有說什麼,自顧自走到棺槨前,看著棺槨直愣神。
這時,不知是哪家的熊孩子,把鞭炮點著丟到祠堂門口,“噼裡啪啦”的聲音打破了靈堂本來的秩序。
連奏著哀樂的大和尚都停下動作,厭煩的眼神看著這幾個頑皮的孩子直搖頭。
鎮上的祠堂每個人都能進來,他們也只是貪玩,想要譁眾取寵。
顧白如反應最快,他跑過去驅散這幫孩子。江山看了眼他跑遠的身影,更加看不透這個人了。
生活本是一場多幕戲。
有人離場,也有人上場;有人留下感恩,也有人留下傷痛;有人留下回憶,也有人漸漸被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