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淡聲問道：

“去哪裡？”

本來打算去商場的程洋想了想回道：

“正打算去網咖打遊戲。”

江山爽朗大笑道：

“原來同路，車費免了。”

車子啟動，夏天熱烈的風捲起程洋的白色裙底，她一隻手壓住裙子，感受著風拂過身體帶來的涼爽感，明淨的雙眸中溢滿笑意。

她轉頭看向江山寬闊的後背，發現他腋下白色的布料被染紅了，問道：

“衣服上是血嗎？”

“嗯。”

“又跟人打架啦？”

江山似是回憶了一會兒回道：

“不是，半路上救了個小可憐。”

假期過的很快，這期間蔡小曼沒有主動聯絡過江山，少年用媽媽的手機給她發過兩條簡訊，那邊卻沒有回覆，幾次想打電話也忍住了，倆人似是被時空阻隔，又似被什麼其它莫名的東西阻隔了。

少年不知道的是，何佩貞有一次翻蔡小曼的手機，發現備註“梁文”發來的簡訊，一怒之下沒收了她的手機。

只是有一次在遊戲上偶遇，江山驚訝地發現她的賬號竟然快要滿級了，看來偷偷玩了不少遊戲。江山帶著她玩了一天遊戲，倆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很多，卻都沒有提她為什麼沒有回覆他的簡訊。

思念是這個暑期的主旋律，就像歡快的風，輕撫她們的髮絲，從清晨到日暮。

終於迎來開學的日子，江山坐在講臺上，同學們已經陸續到齊。

“按照座位順序，依次上來交學雜費。”

就這樣，江山坐在講臺上數了一上午的票票，整隻手都酸了。

“蔡小曼，過來幫我數錢。”

正坐在座位上看漫畫書的女孩聽到有人喊她，不情願地合上漫畫書，和少年一起配合著忙碌起來。

“你只需要看到疑似假幣的，跟我說。”

江山在女孩耳邊低聲囑咐了一句，拿起筆一邊記錄一邊認真的數錢，女孩眨了眨大眼睛，心想這傢伙真賊。

中午時分，講臺上堆起兩摞厚厚的鈔票，同學們看著感覺挺有視覺衝擊力的。

傍晚時分，橘黃色的燈光，映照著一輪彎月，天際的晚霞已隱去。

雖然明天還會有晚霞出現，可是和今天的畢竟不一樣，失去的便失去了，永遠不會回來。

暮色四合，籃球場被昏黃的光暈籠罩，嬉戲聲、運球的“嘭嘭”聲、咂板的“嗒嗒”聲，敲碎了黑夜。

江山和他的小夥伴們，正在場上揮汗如雨。

“江山。”

球場西側傳來班主任的聲音，喊了幾聲少年才從激戰中反應過來。

“老師，怎麼啦？”

“你家裡出急事了，快跟我走！”

江山沒頭沒腦上了班主任的車，心裡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但事態的嚴重性卻遠超他的想象。

現實畢竟何其殘酷。

汽車飛馳，穿過市區的霓虹和一段鄉道，繞上蜿蜒的盤山公路，兩側黑影飛速倒退，遠處浮光掠影，雲幕低垂。

星月交輝，這大牙山的夜景唯美而靜謐，然而少年無心風月，一顆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時而躁動不安，時而漸漸低沉。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少年用半是乞求半是渴望的奇怪語氣問著，彷彿猶豫了很久，只一句話就耗盡了全身力氣。

老班心裡一陣酸楚，終是無法對這個每一寸肌膚都透出陽光和希望的少年道出實情。

“這個……你回去就知道了……你是個男子漢，要堅強些，不論發生任何事情。”

少年的心沉到谷底，一絲恐懼瀰漫上心頭。

他想起爸爸決絕而堅毅的目光，想起媽媽溫柔善良的臉龐，想起姐姐嬌美動人的身影……

不，他們絕不會有事！

人總在生離死別的時候，才明白對自己真正重要的是什麼，往往到了那一刻，才追悔莫及。

靠近家門時，少年便聽到哭嚎聲夾雜著人群嘈雜的議論聲傳來，這哭聲，分明是媽媽楊念雪的！

江山直接從車上跳下來，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他一骨碌兒爬起向前疾步跑去。

跑到虛掩的大門前，他忽然止步，內心又被強大的恐懼支配，不敢進屋一探究竟。

“江山回來啦，你爸爸他……”

說話的是少年的大姑，掩面說不出話來。

江山猛然推開她，衝入屋內，彷彿是下了很大勇氣——再不進去，他可能就要落荒而逃了。

江風僵硬的屍身，赫然躺在前廳的涼蓆上，彷彿一把冰冷的尖刀，刺入少年的眼睛，也刺進他的心裡。

他茫然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不願意相信眼前的情景。可是周圍人的嘆息聲、媽媽飄零的身影、爸爸的屍身，無一不在提醒他這殘酷的事實。

接著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只覺得胃在收縮，恐懼和悲痛就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在用力拉扯著他的胃。

忽然，他衝到爸爸面前，雙膝跪地努力想抱起這個男人的上身，可他太沉太沉，而少年臂膀的力量太弱太弱。

他本是個孩子。

少年的淚水奪眶而出，打溼了整個臉龐，又滴落到爸爸淤青、冰冷的臉上。

眼淚熾熱，卻無法喚醒這個男人冰冷的心房。

當你感覺有一樣東西正在離你而去，原本完整的生活被徹底打破，永遠帶著殘缺，並且無可挽回時，你也許就能體會這份傷心和絕望。

楊念雪眼眶紅腫，眼神空洞，眼球佈滿血絲，她已在旦夕之間憔悴了一圈，蒼老了一輪。此刻坐在江風身邊，拉著他粗糙的大手，旁若無人，彷彿在等待愛人睡醒。

少年看著好似痴呆了一般的媽媽，眼淚流動得更加急促，他畢竟剛回來，剛開始流淚，還有眼淚可流。

少年挪動膝蓋，緩緩移到楊念雪身側，拉她的手臂，她卻沒有反應，此刻竟似不認識她的寶貝兒子。

圍觀的群眾，皆是唏噓嗟嘆，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又多了一個失去了父親的孩子。

這種同情，又分為兩種。

一種是居高臨下的恩賜，他們的臉上浮現虛情假意的慈悲，認為自己在做一件善事，一件對這對母子來說極為重要的善舉。

一種是真正美好的善意，是人與人之間心靈和諧的連結，是感同身受，是理解和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