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陸術在山中百無聊賴,經由上次之事,也不好再下山。清玹也不在,無人和他吟詩作畫。只有濟越在身邊,陸術問他道:“最近山中還有什麼好玩的嗎?”
“少主,今年山果已熟,全山忙於採摘,好不熱鬧!”
陸術略得興致,命手下襬上果宴。侍衛們挑揀些好的,經溪水洗淨,在洞中擺滿一桌,盡是些桃子,李子,杏子,棗子、柿子、葡萄等。滿屋清香四溢,陸術很是歡喜,叫陸婷與洛憶同來享用。
陸婷進入房中,看到鮮果滿桌,欣然道:“這麼多啊。”
“姐啊,今年這些果子可比往年結得又多又好,我看著就高興。哎,洛憶呢?”
“她出去摘花了,說想做個花籃。”
陸術一笑:“不管她,我們先吃。”抓起一個桃子,送入口中。
不多時,洛憶走進來,望見陸術滿面快意,再看看桌上,驚喜不已:“哎呀,好多的果子啊,難得少主高興,今天吃個痛快。”
洛憶坐下,一齊品嚐起來。陸術吃得痛快,不覺倦意湧上,瞧著洛憶妝容嬌麗,餳著眼笑道:“洛憶啊,你看你這些年受累不少。如你這般人才不可埋沒,我龍桓山多有才俊之輩,如果有中意的,我願倒賠妝奩,任你去選。”
洛憶驚訝道:“少主,怎麼提起此話來?”
“我看你獨身久了,也到了一定年齡,需要有人陪伴。”
洛憶紅著臉支吾:“我,我沒覺得啊。”
陸術問:“怎麼,你不想出閣嗎?我聞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之前咱們洞裡許多侍女,聽說有機會出嫁,個個都樂開了花。”
洛憶嘟嘟嘴:“我想陪著公主,公主不嫁,我也不嫁。”
陸婷微笑道:“我是長公主,還有責任在肩,須以家事為上。你若願陪我自是好,只是不好誤了你的青春。”
陸術晃著頭道:“洛憶,這對你來說可是個好機會啊,若你願出嫁,西山那些金珠寶貝任你挑選……”
“好了,不管怎樣,我是不願離開你們的,這事就休提了。我吃好了,先回去了。”起身走了出去。
陸術笑呵呵道:“這還生氣了呢。”
陸婷沉吟道:“我們的話是不是欠妥,這麼說似是要趕她走。”
陸術拍拍腦袋,好似清醒些了:“哎,你沒發現嗎。近日來,她常常打扮得精緻俏麗,一出去就是小半天。之前她可是一直素面朝天,也鮮少出門。她這樣的變化,你說是因為什麼。”
陸婷道:“你說的不錯,此事我也大概問過她,她支吾著不願回答,拿話岔過去了。”
“是啊,”陸術來了精神:“這種情況就算不是心有所屬,也是春心蕩漾。為什麼我替她將心事說出來,她卻不願意了呢。”
陸婷思量道:“洛憶這孩子,平素行事並不果斷,但她有她的心思,每當有意圖去做一件事,往往需要準備很長一段時間。她在山中相熟之人不多,要找到一位如意情郎並非易事。這次她縱有心意,可能只是萌芽。我們過早將事情點破,反為不美。”
陸術道:“好好好,我不拔苗助長。但苗頭既已有了,早晚也會開花結果。姐姐,你說若有一日洛憶真要走了,你捨得嗎?”
陸婷微笑道:“說實話,還真有點捨不得。咱們身邊人愈發少了,她若再走了,洞裡不更冷清嗎?”
陸術咧咧嘴:“那怕什麼。哪天等我娶了親,生一群孩子,都管你叫姑姑,成天圍著你轉,那時你想清淨都不行吶。”
陸婷莞爾道:“好啊,祝你早日成功。”
夏末秋初,正是蟲兒盛行之時。藤巖山軍師付逸素喜蟋蟀,家裡養著數十隻能征慣戰的猛將。手下知他有此嗜好,特意尋了一隻討他歡心。這蟲兒多少得了些靈氣,喚作金頭神將,勇猛無比,軍師命人從各處尋些蟋蟀與之相鬥,神將接連數日大獲全勝。今日又叫手下捉一隻來,看二蟲爭鬥,好不有趣。
正鬥到激烈處,洞門忽然敞開,一人大剌剌地闖進來。軍師頓覺被攪了興致,一時心頭火起,揚手將空罐擲了過去。
來者向旁閃身一避,蟋蟀罐啪地砸在地上。
“進來也不敲門,你找死啊!”軍師一句罵出口,抬起頭霎時愕然——來者竟然是瑜王。唬得他魂消魄喪,惶然跌下座行禮:“屬下該死。未知主公駕到,有失……”
“夠了!如今大禍臨頭,你猶然不知!還有心在這兒取樂,真是無可救藥!”
軍師慌忙起身,將瑜王扶到上座,奉上香茶。看瑜王神色緩和些了,賠笑道:“主公,是什麼事啊?”
瑜王道:“你可聽說龍桓山要派兵援助獅駝嶺,攻打虎嘯山?”
軍師鬆了口氣:“這事啊,他們攻虎嘯山,怎說我們有禍事?”
瑜王嗔道:“虧你還是軍師呢,這都想不明白。你知不知道,他們要東行遠征,只有南面一條大路可以抵達,此路與我們藤巖山相近。孤恐他們是借攻打虎嘯山的名義,實則找藤巖尋仇。”
軍師笑道:“主公原來是為此煩惱。龍桓山怎麼想的,我們不得而知。我們的楓棟元帥不是還領兵在外嗎,他手中的兵力雖不足以再攻城掠地,但若依靠險隘,扎住陣腳,擋住敵方萬餘兵馬還是不成問題。主公若是擔心龍桓山另有所圖,可教楓棟他們前去阻截。不讓他們向南靠近,就可保我山安全。”
瑜王用手背揉了揉額頭,猶疑道:“只是如此一來,白白出兵幫了虎嘯山,本王總有些不情願。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保證我們安全,也不幫外人?”
軍師微笑道:“主公,幫助虎嘯山也並非壞事。他們雖與我們有過節,但如果他們被龍獅合兵滅掉,對於我們也絕非好事。說不好二者成功後便會南顧,藤巖山恐怕難以抵擋。還不如留著虎嘯山為我們遮風擋雨。”
瑜王道:“倒也有理,那你看具體怎麼辦呢?”
“在龍桓山至虎嘯山的行軍途中,有座宮鼎山,山勢挺拔如同樓閣宮殿,相鄰群山萬壑,都可佈置伏兵。龍桓山妖兵羸弱,在自已的地盤上,據險而守尚且困難。何況叫他們遠路進攻。而獅駝嶺與虎嘯山數百年仇怨,必有一場慘烈的大戰。那時候三山受損,我一家獨全,豈不妙哉?”
瑜王將手一拍桌子:“好吧,就這麼辦。”
這日午後,日暖風清,陸術走出洞門閒逛。忽見陌林向他走來,陸術心裡一突,躲已不及,只好近前問道:“丞相,有何事?”
“主公可聽聞,月初虎嘯山曾發兵藤巖?”
“哦,那個事啊,也聽說了些。他們現在好像退兵了。”
陌林道:“是,虎嘯軍一路攻至邇城下,被藤巖山派出重兵相拒。一番交戰之後,虎嘯軍被打得落花流水,主帥永豪陷入重圍。而後派出二路兵馬也難以挽回頹勢,最後不得已,以賠付萬金,割讓三關為代價求得全身而退。”
陸術呵笑道:“這虎嘯山真夠有意思,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擴張。你說你打贏了也行啊,我還指著他能給咱出口氣呢。我看他們啊,也折騰不了幾天了。”
陌林道:“主公所言極是,虎嘯山如今已是窮途末路,而今獅駝嶺已經出兵,他們曾邀請我們出兵援助,近日又有書信前來,希望主公能派兵前去,料想其利不小。”
陸術略感詫異:“之前你不是跟我說過,保全自身尤為重要,出兵援助之事,不是你所提倡的吧?”
陌林道:“不錯,穩固我山的防禦確是第一要務。但我們也一向發展緩慢,幾乎與外界隔絕。以至於許多妖族同輩都認為我們膽小怕事,軟弱可欺。使善者退卻,惡者進犯。此次援助,既能與獅駝嶺加強盟約,同時也向天下表明,我等絕非偏安一隅,只顧自身之輩,也願為魔域盡一份責任。這樣既可威懾那些圖謀不軌之輩,也能讓更多搖擺不定之人自願與我們結盟。”
陸術咬咬嘴唇:“其實我們大可以以春夏征戰消耗過大為由,拒不出兵。為什麼非要捲入他們的紛爭呢?”
陌林仍舊堅持:“聞言虎嘯山已與藤巖山暗締盟約,滅了他對我們有益無害。此時慕傑已經領兵出發,從大路進攻虎踞關。我們只須從旁協助,出力不多卻獲益不少,何樂而不為?”
陸術不耐煩道:“遠路征戰,不知多少勞苦。又要削弱我山的防守兵力。什麼便宜,不佔也罷。我會派人為使,向獅駝嶺回絕此事。”陌林見他話已至此,再無商量餘地,無奈只得告退。
陸術回到洞中,見左右無人,便命洪蕪為使,前往獅駝嶺去送信。幾日後洪蕪歸來,至大堂見陸術,陸術問道:“那邊都說什麼了?”
洪蕪道:“反正他們那意思,還是希望您能出兵。還有封信送給少主。”雙手捧著一封書信,呈到陸術面前。陸術低頭一瞧,猛見信封上印著一朵蘭花,會心一笑。對洪蕪道:“你辛苦了,下去吧,把公主叫過來。”
不多時,陸婷來到堂中,陸術將信給她,陸婷看見蘭花印記,雙眸一亮:“這是萍兒的?”二人即拆開信,一齊來看:
“四弟,征討虎嘯山是兩山大事。獅駝這裡已然出兵,姐姐心感不安,恐慕傑兵勢不利,反遭其害。望你念同胞之情,早些派兵來到。兩方協同,其事必成。有姐姐在,絕不會讓我方吃虧。
陸萍拜上”
陸術撲哧一笑:“哎呀,人言女生外嚮,真是話不虛傳。她剛出嫁幾年啊,就這麼幫著夫家了。你看,得虧我們老大還沒嫁出去,這要嫁出去那不也得這樣。”一邊說,用手拍了拍陸婷的背。
陸婷嬌斥道:“哎你別亂說哈,小心我打你。”
陸術笑道:“你打,哎,看你舍不捨得。”
陸婷輕哼一聲,又道:“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呢?”
陸術撓撓頭:“大不了讓華龍從寞子山領兵出發,應付一下。好在楓棟已經收兵回去,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來。”陸婷笑道:“你倒是變聰明瞭。”
二人商議已定,陸術吩咐下去,命令小妖報與華龍。陸婷覺得乏了,先回洞休息去了。陸術獨自坐了片刻,堂內悄無聲息,忽又想起了芊彤……不知她現在何處,是苦是樂,亦不得而知。陸術默唸道:“姑娘啊,你在我山裡住著,有吃有喝多好,為什麼非要離去呢?外面的世界多少兇險,卻不叫人擔心嗎。”陸術心緒翻湧,視線朦朧,隱約見濟越揪著一人回到洞中:“少主,您看這是誰?”
陸術站起身,看清來人,睜大了眼睛:“席靈!別來,無恙啊?”
席靈伏在地上瑟瑟發抖,顫聲道:“大王,大王您好。”
陸術問濟越:“這怎麼回事?”
濟越道:“我率人在外面巡邏,他在山腳附近鬼鬼祟祟,正好被我撞見,就拿來見你。”
陸術俯下身,看著席靈冷笑道:“那日你這麼對我,可曾想過今日會落到我的手上?”
席靈連連揺首:“不不不,那日,那,都是誤會,誤會。我要知道是您,那……”
陸術喝道:“不看你妹妹面子,今日打熟了你。且說,你妹妹到哪兒去了?”
“芊彤…嗨,別提啦。上次我不是和她走散了嗎。聽說她被你們所救,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後來她為了找我,就不告而別。好在我們血脈相連,畢竟有些心靈感應,終於再次相會。我們想找個沒人的地方隱居下來,沒想到路上卻遇上楓棟大軍回山,這該天殺的又要拿我們算賬。當時情況緊急,我讓妹妹快往東邊跑,儘快逃離魔掌。而我卻被楓棟捉了,後來幾經輾轉,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又被您的手下給捉了回來。”
陸術雙眉緊鎖:“也就是說她現在下落不明。東邊……東邊可是虎嘯山的勢力範圍啊。她去那裡不是離狼窩入虎口嗎?”
席靈也頗為著急:“當時三面都是楓棟大軍,只有東面可走,她也是沒辦法啊。”
陸術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若大王放我一馬,我留得一命,便去尋找芊彤。只要找到她,您若願意,我也可以帶她來這裡。”
陸術問道:“你真能找到她嗎?”
席靈懇切道:“我們兄妹情深,尋不到她,我還算什麼哥哥?”
陸術沉吟片刻,揮手道:“去罷。”示意濟越放他走。濟越道:“少主,就這麼便宜了他?誰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就算只有一絲希望,我也不會放棄。”陸術目光堅定,“你放了他,然後去把傳令小校叫回來,明日我要去寞子山,會和華龍,共去虎嘯山。”
晚間,陸術正在洞中收拾衣物,忽見陸婷進來,問他道:“聽說你要親自去虎嘯山?”
陸術一笑:“玩一玩嘛,權當出遊了。怎麼姐姐,你還擔心嗎?”
陸婷道:“倒不是擔心,只是這次我軍不過是前去幫忙,不值得你親自前往。”
陸術笑道:“我知道你又要跟我說,外面危險,身為主公不可妄動這些話。但我有心事,不去終究難安。放心吧,有華龍他們在,相信也不會出什麼事。我已經決定了,這次姐姐就不必跟著我了。”
陸婷沉吟半晌:“既然決定了,那把濟越帶上,路上小心。”
“好了,你好好看著家,年底我就回來啦。”
“等等。”
陸術問:“還有什麼事?”
“你記不記得,父王的靈夕裳?”
陸術想想:“你是說父王留下的那件仙衣?早不知道扔那去了。”
陸婷道:“我知道,你等下。”隨即去到閨房中,捧來一條衣裙,交給陸術。只見萬縷金絲縱橫交錯,細密精緻。前後還有彩絲繪成的花紋,頗顯亮麗耀眼。此物乃天仙所制,刀劍無畏,邪祟不侵,火觸則息,水逢則止。
陸術道:“這裙子是給你穿的,我穿著不便啊。”
“沒關係,這仙衣可隨心變化,你穿上無妨。”
陸婷撫手一展,那裙隨即變成單衣模樣。陸術咂咂嘴:“哎呀姐啊,你看這衣服顏色,一看就是女孩子穿的,你讓我穿出去怎麼見人啊?”
“鮮豔怎麼了?難道男兒便須一概樸素,非墨即藍嗎?父王當年從仙界取得這件仙衣,正是留給你的。你如不喜豔色,可將它穿在袍內,天氣涼了,權當添件中衣吧。”
陸術使起性子,連聲叫道:“不穿,就不穿。”
陸婷也來了脾氣:“你穿不穿?你穿上就去,不穿你就別去。”
陸術見她執拗,自已又不肯就此服軟。突然靈機一動,想到個主意。他左瞧右看,從旁側書櫃側搬出一個廢舊的小木桌,將仙衣鋪在上面,指著道:“來,你拿七節棒,有多大勁使多大勁,照這桌子掄一下。若桌子完好無損,證明這仙衣有效,我就穿上,否則免談。”
陸婷看看陸術這副認真的樣子,不禁莞爾,取出虹明七節棒。陸術還不忘囑咐:“你可得實打實啊,別收著勁。”
陸婷道:“你先後退。”陸術稍稍後挪了兩步,好整以暇地看著陸婷。只見陸婷雙腳分立,單手握住七節棒的一端,擔在肩膀上,猛然斜下轉身,肩膀攜棒砸將下來,直砸得洞府轟然劇震,陸術急抽身躲到了櫃子後面。
待震動停息,陸術從櫃子後面走出,拿下靈夕裳一瞧,木桌完好無損,四條腿卻嵌入了地面裡。陸術驚道:“完了,桌子沒壞,地磚壞了。”
陸婷微笑道:“怎麼樣,仙衣有效吧?還不快穿上?”
次日天明,陸術召集眾將,都在山前聚集。陸術正聲道:“此次出兵不需大動,就留陌林在山中,一應事宜由他裁奪。文郢隨我去寞子山,咱們會和華龍,往虎嘯山走一遭。”
玉璋近前道:“主公,臣也願隨行。”
陸術道:“好,你跟著一起來吧。”
大軍即日開拔,其時暑氣欲消,炎威漸退。金風斜柳暮色柔,玉露沉蓮星光靜。眾兵一路行來,清爽無比。不數日,來至寞子山。
華龍聞聽陸術前來,頗感意外,忙率兵出迎,大軍進入山中駐紮。陸術進入軍帳,對華龍道:“如今戰事已緩,獅駝嶺要出兵攻打虎嘯山,連我二姐也寫信相勸,你可願率本部兵馬相援?”
華龍道:“此事臣也有所耳聞,但我們若出兵了,若是楓棟再引兵來犯怎麼辦?”
陸術道:“聞報楓棟已然東退,短期內不會再來。再說我們只帶半數兵馬,前去做做樣子而已。”
華龍略加思索,答道:“既主公有令,在下便去。”
陸術安撫道:“你在此呆了三月,現在又要你出戰,是辛苦你啦。”
華龍道:“主公客氣了。在此幾月,我不覺得辛苦,只是覺得有些無聊。那楓棟遲遲也不來,我每日整兵待戰,最終等來的卻是他們退走的訊息。這口悶氣實在難消,且好有了這個機會,也好出戰解解悶。”
“好,那你就帶領一萬五千兵馬,隨我去虎嘯山湊個熱鬧吧。”
“等等,您也要去嗎?”
陸術笑問:“怎麼啦,春天我還能親征呢,現在難道不可以嗎?”
華龍道:“前者楓棟來襲,是關乎我山存亡大事,主公親征望聖山,那是捍衛我方領地,於情於理皆為正事。但這次我們只是出兵援助他人,何勞主公親自出馬?”
陸術微笑道:“剛剛你說是在此呆得久了,煩悶所致。正好,我也是在山裡呆悶了,想出去看看。”
華龍勸道:“您可知,獅駝嶺那邊,只是派慕傑領兵前去,他們兩個大王也只是在山中靜候訊息。主公若親去,實乃紆尊降貴,屬下認為不妥。”
陸術淡淡道:我當了幾百年的主公,大小的戰事雖經歷了數場,但都是在龍桓山附近轉悠。藉此機會遠征,長長見識,未嘗不是件好事。”
華龍見他心意已決,不好再勸,問道:“不知主公打算何日啟行?”
“今明兩天收拾軍馬,後日就走。”
華龍命麾下眾將整頓已畢,留本部萬餘人馬在此守備,率領餘下人馬及此次所添萬兵,總共一萬五千之數,即日隨陸術出發。一日午後,大軍過了竹石寨,繼續向東行進。文郢道:“主公,西北方十餘里有座孤山。那山上有一棵古木,百餘丈高,如同天柱。聽聞上古時期就有,遺留至今,極是不易。若主公有意,我們同往觀之如何?”
陸術不以為意:“一棵大樹有什麼好看的,幾千年了還未成人形,也是夠沒用的。”
濟越卻來了興趣:“傳說那裡還有個山洞,幽暗詭異,陰風不斷,一直沒人敢進去。少主可否有意去瞧瞧?”
陸術搖搖頭,自顧自趕馬前行。不多時,望見遠方山脈連綿,距此已不過數里。軍馬繼續前行,只見前面有一道小河,上架一座小小石橋。橋後依稀現出一周遭矮牆。陸術指著前方道:“看來山腳下有個村莊,我們不要吵嚷。”大軍緩緩行進,忽見橋上有位老者,持帚弓身,徐徐掃那橋上落葉。
陸術回顧眾妖:“眾軍不要輕動。”
他與濟越走上橋,來至近前,那老者只顧低頭打掃。陸術喚他道:“喂,喂。”老者斜睨他一眼:“何事啊?”
陸術道:“我們是從遠方來的,想取道過山。”
老者悶哼道:“諸位妖怪大人,要過山便過,還用來請示老兒嗎?”
陸術與濟越對視一眼,不禁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妖怪?”老者道:“你們兩個雖是人樣,身後卻領著一隊妖兵。不是妖怪是什麼?”
陸術饒有興致:“哎呀,你這老兒倒也有趣。知道我們是妖卻一不慌二不亂,如見常人,你們這裡民風這麼彪悍嗎?”
老者淡淡道: “不是不怕,是見怪不怪了。”
陸術問:“怎麼,你這裡常有妖類出沒嗎?”
老者冷哼一聲:“你們的勾當,倒來問我。”
陸術皺皺眉:“什麼勾當,我不曉得。我們從數百里之外來,怎知你們這裡的事。你莫憂惱,我們只是路過此地,並無惡意。”
老者半信半疑,又問:“那你們和村後山中的妖魔,可是一夥?”
陸術道:“沒聽過,我們第一次來這裡。只因遠路口渴,想進村討口水喝。”
老者神態緩和了許多:“那,好說,好說。但只是你們幾個也罷。這麼多妖兵進村,我怕驚著那幾位老夥計。”
陸術輕輕“嗯”了一聲,回頭喝令道:“眾軍原地休息,不可進莊打擾,文郢在此看管,濟越與華龍隨我進莊。”華龍隨即下馬,走上橋來。三個隨老者沿著橋向前走去。跨過石橋,沿途一座風車佇立在橋邊,沒在淤泥中,掛著枯萎的水草。轉過矮牆,便見十數間破爛草房,周遭苗圃木柵之外,立著一兩棵粗厚的古松。中間幾間房舍平整,似乎被翻修過,時當正午,村中寂靜無聲。
踏入一處小院,走進草舍中。老者請三位就鋪上坐下。陸術問:“不知老丈何姓?”老者道:“老漢姓黃。三位稍坐,我去倒些茶來。”不多時,老者捧上三大碗清茶,請三人來飲。華龍問:“老人家,你剛剛說,附近山中那夥妖魔甚是蠻橫,卻是何來歷?”
“聽他們所說,好像是什麼虎嘯山來的。”
陸術疑道:“虎嘯山?那裡離這兒還遠著吶,莫不是有人假託名姓,狐假虎威?”
老者道:“這誰知道呢,我們這村雖然狹小,卻處於大道旁,來往行人商旅頗多。村後就是那座小山,原先那裡有一夥兒羊怪。在山中起了幾間草舍居住。他們一族還算和善,我們每年年末奉些貢品給他們,彼此相安無事。可自從數年前,小山突然被另一群妖怪給攻佔,那夥羊怪死傷逃亡。此後,那群兇魔又佔了大道,但見有行人,輕則劫掠財物,重則捉去吃掉。此後,我們這裡就總有妖魔往來,有時三五日來一次,有時十數日來一遭。”
陸術一嘆:“勢單力薄,卻佔此緊要之地,難免不得長久。哎,新來的群妖這樣兇狠,你們相距甚近,又怎能得生?”
老者道:“他們原先也常來此劫掠,說來也怪,只是搶奪財物,卻並不趕盡殺絕。後來漸漸就不來了,可能是看我們這裡實在太窮了吧。雖然如此,被他們截斷了路徑,我們的日子實不好過,許多年輕人都逃生去了。”
陸術問:“既是這樣,你們為什麼不走呢?”
老丈笑道:“老兒已近七旬,體弱力衰,時日無多,在此終了餘生罷了。”
陸術道:“如此枯燥乏味,一成不變,有何意味?你們在這裡毫無希望可言,連每天的太陽也是黯淡無光的。何不離開這裡,找一個安樂舒適的地方生活下去?”
老丈道:“只是習慣罷了,不過我覺得還好,每天過得很踏實。”
陸術看他的神情,卻是樂得知足。忽聽濟越道:“那壁廂是甚人?進來說話。”陸術轉頭望去,原來外面聚了一群老者,站在門旁,正對著陸術等人指手畫腳。
他們被濟越一喝,慌忙後退。陸術以目示意黃老丈,後者隨即出來迎道:“你們別走,這幾位都是好人,你們進來見見不妨。”幾名老者互瞧幾眼,躊躇片刻,在黃老丈的帶領下進入屋中。打眼瞧見坐在床上的陸術,神色甚是怪異。陸術微笑道:“幾位老人家,我們可有不當之處?”那幾個老漢支吾道:“不是,只是我們活了這麼久,還從未見過這麼俊俏的妖……仙。”
陸術一笑,安慰道:“沒關係,我們是過路而已。來此歇腳,不會害人。你們都坐吧。”
眾人稍稍放心,其中一個瘦老頭問道:“妖怪哥哥,你們是從哪裡來啊?”
陸術溫言道:“我們從龍桓山來,不知你這裡人是否聽說過。”
眾人紛紛揺頭。濟越道:“少主,我有個想法。既然他們在這裡生活不便,不如把幾位老人家請到山中,安養天年。”
陸術撫掌道:“好,好。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幾個老人聽罷,各自沉吟。瘦老丈道:“多謝大王好意。但我們世居於此,不願離去,還請見諒。”
陸術笑道:“可是不放心嗎?那大可不必。我們那裡妖精各自為善,寬和待人,且風光秀麗,氣候宜人,四時鮮果不絕。許多人想去都沒這個機會呢。”
陸術等人再三相勸,他們只是不從。華龍道:“主公,人各有志,還是成全他們吧。”陸術點點頭,不再多說。
坐了片刻,老者又端上一盆烤地瓜來,請三人食用。陸術嫌烤得焦黑,掰下一小塊吃了,華龍與濟越各食一個。隨即不再多留,辭別黃老丈,出了草舍。
三人走出村莊,忽聽後面有人喚道:“等等,等等。”卻見一老者拎著柺杖,趕將過來:“大王請暫留尊步。老兒有事相求。他們那幫人老朽了,不識抬舉。當著他們的面,我不好便說。請大王發發慈悲,容下老兒吧。”
陸術一笑:“你願意去龍桓山啊。那很好,我給你個小物件。你到山上去找長公主。她見此物,就會收留你。我派兩個小妖護送你去吧。”
“多謝大王,護送就不必了。老兒剛過半百,還走得動路。”
陸術從懷裡拿出一隻香囊給了他,老翁千恩萬謝,自去了。
大軍離了村莊,繼續向前進發。行有數日,忽見一片密林擋住去路。陸術正打點人馬入林。濟越昂首向前觀看,似有一團黑氣籠罩其上。他料覺不對,提醒道:“少主,這林子有古怪,我們小心些。”
陸術詫異一笑:“有古怪?什麼古怪?你忒緊張了,我們現在可是在軍中,將軍、軍師都還未開口,你急什麼?”
濟越辯解道:“可我確實覺得有些不妥。您看這……”
華龍在旁道:“主公莫惱,此處並不熟悉,應是當心為上。不如我引一隊兵馬先行,主公率大隊壓後。”
陸術道:“將軍願意,請自便吧。”華龍引了一隊小妖,就馬上挺起三尖刀,當先而行。林中安靜清涼,綠葉滿地,偶有蟬鳴之聲。漸至深處,樹木繁蔭,陰沉寂靜,只聽得人馬踩在樹葉上發出的沙沙輕響。眾妖見林木一望無際,渺渺茫茫,不禁心神戰慄。華龍環顧左右,審得無事,率眾繼續前行。許久,並未有絲毫異常。他暗自發笑:自從竹石寨之事後,自已每遇樹林就擔心有情況,多是胡思亂想罷了。便囑咐一小妖在前看路,他將三尖刀橫在馬背上,扶著馬鞍閉目養神。
不多時,忽聽得那小妖叫道:“將軍你看,我們已經走出樹林了。”華龍睜開眼,前方大路寬廣,陽光正濃。華龍舒爽一笑:“我們且歇息,等等主公他們。”
半晌,後面的大隊人馬緩緩行來。華龍率眾相迎,陸術微笑道:“將軍辛苦了。你看,我說沒事吧。濟越,是你想多了。”濟越無奈地笑笑。
陸術領眾妖繼續前行,當晚在道旁紮營歇息。陸術問道:“文郢,可知前面路徑如何?”文郢道:“主公,翻過前面的山丘,不遠就快到宮鼎山了。那座山極其高聳,周圍群山圍攏,只怕不好過去。”
陸術道:“我聽說過宮鼎山。那是個荒山,林木稀少,鮮有人煙。若真無路徑過山,卻怎生是好?”
華龍道:“主公勿憂,即使山中無路,我自有開山之法,一刀下去蒼山兩分,管教主公順利過山。”
陸術笑道:“你要學二郎真君劈山啊,可真有志向。但也絕非易事,你真能做到嗎?”
文郢呵笑道:“主公不知,華龍將軍開山最有心得,管他什麼高山峻嶺,先下場雨,結冰凍住,再拿刀劈,一刀兩斷,就跟切西瓜是一樣的。”眾妖一齊大笑起來。
次日,大軍繼續出發。來到山丘近前。文郢道:“主公,這山丘左面有一條小道,可以繞過去。”陸術依言,引領眾妖,奔左邊小道走去,很快便繞過了山丘。又行了半個時辰,遠遠地望見了一座巍峨的石山。
陸術問:“華龍,這就是宮頂山?”華龍道:“正是,此山近乎垂直,四周群山環繞。您看是不是先著幾個兄弟過去探探路,過午我們再上山。”
陸術道:“說的是,我們且休息。”便命數名小妖前去探路,大軍停下歇息,各自吃起乾糧。
不多時,幾個探路小妖飛奔回來,樣子極為狼狽。
華龍近前道:“這是怎麼啦?”
小妖道:“元帥,主公,我們進山探路,想不到已經有人佔山為王。好說歹說,就是不讓我們過去。”
陸術氣得直樂:“什麼?還有人在那佔山為王?那地方貧瘠荒蕪,鳥獸也不青睞……這幫人倒真會挑地兒。”又問,“你有沒有告訴他們,我們是龍桓山來的,要取道過山?”
“說啦,他們非但不許,還放箭射我們。”
陸術慍惱道:“無名小卒欺人太甚。華龍,你前去看看。若說不通,就給他們點厲害瞧瞧,打跑他們,我們過山。”
華龍隨即領命,引了一隊兵馬,趕奔至山腳下。卻聽得一人在半山腰喊道:“那些人聽著,這山我已經領兵佔住。你們休想過去。”
華龍暗忖,這聲音聽得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他凝神向山上眺望,雖然隔得極遠,也能看出那人身材高大,罩著一襲素色長袍。再結合那熟悉的聲音,華龍猛然驚覺:他不是回山了嗎?怎麼在這裡?
怔忪半晌,他放聲喊道:“你在此何為?”
“這還用問,這裡風水極好,正適合我駐兵。你管的著嗎你?速速退去,休來攪擾!”
華龍怒道:“楓棟,你有病嗎?我們要攻打虎嘯山,你們倒在此相阻?你們成了人家的擋箭牌,日後人家背後再扎你一刀,是不是很爽啊?”
楓棟悠然道:“這就不要你操心了。妖族公約有云,妖界土地,先佔者得之。這座宮頂山原無人佔有,如今我來了,便是我的了。我喜歡駐守在這裡,旁人無權干涉。你們要想過去,留下陸術,放你們走!”
華龍冷笑道:“妖族公約,你們春天忘了,秋天就記起來了。我告訴你,她就像一個重情又脆弱的女子,你已經徹底地辜負了她一次,就再也不可能得到她的感情了。所以你最好把路讓開,否則,咱們新賬老賬一塊兒算。”
楓棟一甩袍袖,轉身離去:“本帥就在此,隨時奉陪。”
華龍咬牙惱忿,遣人回報陸術。陸術跳起來罵道:“這廝真是混得犯蠢了。前次侵犯不說,這次又來阻擋我們,可惱可恨!待我前去看看。”
陸術親引了文郢及數十隨從,來至山腳下,與華龍等人會合。
前方山勢陡峭,彷彿一位直立起來的威武天神,陽光投射在山巔,如同為其戴上了璀璨的金冠。
華龍道:“主公,剛剛我已經率人查探過,這四周確有一片群山,圍裹嚴定。上山有兩條小路,都已經被敵方佔住。”
陸術仰頭感慨道:“嘖,真高。只怕他們早就盤算好了,要在這裡等著我們。這群賊子啊……”
華龍提醒道:“不知為何,他們竟知道主公也隨軍而來,怕是早有圖謀。請主公先回去,這裡距敵軍太近。”
陸術恍若無聞,低頭沉吟:“這山這麼高,楓棟據險而守佔盡優勢,如何才能過去?”
文郢見陸術糾結不定,也勸道:“要強行上山確實重重險阻。我們先回到山丘上紮下營寨,再引他們出戰吧。”
陸術默然不語。半晌,自嘆一聲:“怎麼會這樣呢?”撥轉馬頭,黯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