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將軍,他沒有剛下戰場時那一臉的疲憊了,有了些精神,戰場上他身披黑色鎧甲,鎧甲上沾著鮮血,一身死氣讓人不敢直視,而在這,他一身青衫繡著竹子,清冷儒雅,髮髻也隨意的用黑檀木簪著,除了眉眼裡透出的貴氣,倒像個書生了。
“聽大夫說姑娘的身體已無大礙,之前誤傷姑娘十分抱歉,但傷口既然已好,我也不該再拘著姑娘了….”暗衛也在並未找到這人的錯漏,所以他便想著也許真的是自己多疑了,應當放了這姑娘。
“我無處可去,請將軍收留。”送她走的話還沒說出口,夏姬便先開口說。
將軍沉思起來:是啊,在她的家鄉,他已見過,了無生機,他也命人四處搜尋,但除她外已不見一個活人,此時若讓她離開的話,對她來說彷彿如這寒冬裡的錐心冰刺插入心間。
既然這樣,將軍便想了想問道:“你會養魚嗎?”夏姬愣了下,還以為將軍對她有什麼懷疑或是疑問,沒想到這一問就代表他打消了所有。將軍沒有其他愛好,唯獨他的魚塘,走到哪裡,一定要有魚塘作伴,此事說來話長。
“我雖沒有養過魚,但我一定會盡心盡力的悉心照料。”夏姬應聲。於是將軍就安排夏姬成了打理他池塘錦鯉的丫鬟,夏姬連連磕頭道謝,夏姬不知的是,養魚這事雖聽起來無足輕重,但那池子的魚可是將軍時常掛念的心頭物。
院子裡的水池中,有幾條金燦燦的和紅白相間的錦鯉,猶如水中悠然盛開的花,夏姬將手中的餌料灑在水面上,引得錦鯉們爭相搶食,她此刻像是卸下了心底裡的千斤重擔一般如釋重負,嘴角展出微笑,神情投入的在池邊逗弄著這些錦鯉。
身邊的男人默默將她的樣子看在眼裡,嘴角似隨她洋溢起一絲微笑,而暮瑤將這兩人一同看了去,像是一幅讓人心曠神怡悠然自得的畫卷,暮瑤心想,日子應該就這樣舒舒服服的過下去了吧,但轉念,這樣幸福的生活又有什麼無法放手的遺憾值得夏姬冒著元神俱滅的風險遊蕩人間呢?
忽而夏姬的髮髻展開來,她頭髮上唯一的一個髮飾—一根柳木簪就這樣滑落到水裡,她驚慌的想要抓住木簪,卻不料險些掉進水裡,一隻寬厚的手掌一把拉起她的胳膊,將她提了起來,待目光交匯之時,兩個人的臉都不由自主紅了起來,少女凌亂垂下的髮絲,和握起來纖瘦的手臂,微紅的臉頰,她忽閃的大眼睛和像櫻桃般紅潤的嘴唇,一臉吃驚又轉而害羞的樣子,都在此刻撩動著這個男人的心絃。
“將軍......”
男人趕緊鬆開了手,“是我唐突了,姑娘莫怪。”說完竟故作鎮定的跑開了。
夏姬望著男人慌慌張張的背影,不由得要笑出聲來,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對著鏡子也紅了臉,鏡子中,那嬌羞的模樣看的暮瑤也不禁捂嘴偷笑。
她梳理了自己的頭髮後卻發現自己沒有可簪頭髮的首飾,正當她想著如何將頭髮挽起的時候,一個侍女匆匆跑來,“這是將軍說姑娘遺落在水池邊的髮簪,請姑娘收好。”
展開手掌,是一根檀木的髮簪,他知道她身無長物,沒了柳木簪肯定無法梳理頭髮,可自己也沒有女兒家的首飾,於是著急下將自己的髮簪遣侍女送了過去,夏姬默默的接過髮簪挽起黑絲,她雖然表面無言語也無表情,但暮瑤知道她是開心的。
這跟髮簪並沒有在夏姬的頭上戴很久,身為侍女,黑檀木也著實貴重了一些,她撿了根柳木,細細打磨,做出了和之前樣式相似的那款,然後將那根黑檀木的髮簪用手帕精心包好,想要尋個機會還給將軍。
機會並不容易遇見,將軍時常出入軍營,回來後又與一干人在前廳議事,而自己只在後院料理這些錦鯉,自然打不著照面,她也日日覺得閒來無事,扶在池塘邊亭子的欄杆上,望著水面發起呆。
“在想什麼呢。”
她猛地回頭發現那個日夜想要見到的人就站在身後,不由得就開心起來,“你來了。”話語脫口的瞬間就後悔了,急忙捂住嘴也無濟於事。
“聽這話,倒像是在盼著我來一樣。”男人笑了起來,夏姬也羞紅了臉,“不......不是的......你的簪子......”
她急忙拿出那根被她精心包住的髮簪,男人見到簪子眼神中透出幾分失落,但看到夏姬又別了柳藤,用不上了也就此作罷,默默接過。但還是心有不甘的說:“我沒想收回的。”
“將軍的好意心領了,只是髮簪太過貴重了,我一侍女佩戴此物未免太過招眼了。”夏姬向將軍解釋道。
聽到這,男人的臉上才舒展開,她不是在拒絕自己的好意,而是因為不想太惹眼,他便開心的將髮簪連同包著髮簪的手帕一同揣進懷裡。
兩人開始時常在魚池邊相見,談論著一朝一夕的風景變化,時而又討論起養魚的方法,有時又靜靜的待著,沉默不語。他讓她叫自己的名字慕羽,可她自覺身份低微不應僭越,還總是喚他將軍。
夜晚的書案上,男人疲憊的收起公文書,從懷裡拿出手帕和髮簪發呆起來,笑容從嘴角蔓延開來,在戰場上,他是雄姿英發,不可一世的大將軍,帝王在戰時也要忌憚他三分,哪怕同朝為官也人人都覺他高傲,見慣生死冷漠無情,若他真是冷漠無情之人,又有誰願意追隨他去打仗,為他賣命呢?
他的父親戰死沙場,他年紀輕輕就接替了父親的衣缽,為了能服眾,他軍法嚴厲,賞罰分明,從不因身居高位而行駛特權,與士兵們同吃同住,僅僅幾年就贏得了軍心,人人誇讚他少年將軍,可他的內心卻只是個喜歡養魚,嚮往平靜自由悠閒的生活少年,當他的內心快要被戰場的鮮血和黃沙逐漸掩埋,在他自己都想不起的時候,夏姬出現了,她是那樣平靜的坐在那裡陪伴著他,有時喂喂魚,有時理理花,時而與他又談談天說說話,這才是他眼中最嚮往的生活。但他肩負的重任有很多,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有朝一日過上這樣的生活。
暮瑤聽著夏姬的語氣,隨著夏姬情緒,體會著她的感受,她們像是彼此熟悉又陌生的友人,每當夏姬提起將軍的時候,心跳都忍不住快了幾分,嘴角也忍不住偷笑,暮瑤跟隨著她,嘗試著體會這種對人喜歡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像是酥酥麻麻在心頭爬過的小蟲,又像是傍晚拂面的微風,兩人都將自己內心的情愫藏在心底,可那面對愛人嬌羞的模樣誰又能掩飾呢。
可暮瑤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這一陣歡喜後,夏姬又總是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開始暮瑤想著可能是因為兩人身份地位的懸殊,可將軍既然不在乎,那兩個人對未來又有什麼恐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