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臘月二十五，距離上官家出事已經過去了七日，七日時間，上官一帶著妹妹，也才剛出武國順天城，來到了相鄰的北河城，少年的腳力只是如此了，兄妹二人像是被整個世界遺忘了一般，沒有人關心飽暖，沒有人在意生死。

年關將至，兩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專門尋找著偏僻的道路行走，只留下雪地上沿途一串串的腳印，上官一不敢行走官道，在那天夜裡帶著妹妹上官小小逃離武國國都，除了當天，天微亮，找了一戶人家用一身錦袍換來了兩套粗衣和一些乾糧之後，上官一帶著妹妹便沒有在出現在官道上，這時候大家族的培養底蘊在上官一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儘管只有七歲，上官一腦中關於武國的地勢風貌，沿途官道都清晰的記著，唯一有所欠缺的就是關於如何躲避追查，受年紀所限，他沒有更多的真元和體力來支撐做這件事，只能選擇儘量走偏僻無人的道路，或是山路。

北河城以東，順天城以西分界線處，有一座風陵山，常年無人，獵戶都很少見，大雪覆蓋的山路，此時上官一揹著上官小小正走在風陵山中，爬過這座山，他們就會順利進入北河城。天氣寒冷異常，上官一臉上的汗水融合冰雪結成了冰碴，上官小小臉埋在上官一的背後，偶爾傳來幾句對話，多是以上官一“嗯”“好的”“快到了”結尾。

臨近山頂，上官一體力近乎耗盡，雖說上官小小體重很輕，但上官一畢竟才七歲，加上上官家遭逢的禍事，若非上官家族自上官一懂事起一直以來的嚴格培養，兄妹二人可能早已死在路途。

此時，上官一輕輕對上官小小說道：“小妹，我看到山頂處好像有一個山洞，我們進去避一下風雪，吃點乾糧，然後哥再帶你去城裡。”上官一感受到背上傳來幾下點頭的觸感，便走向前方的山洞。

走進山洞，上官一便覺出不尋常，明明是山洞，不見風雪，竟是比外面的天氣還要寒冷三分，但此時上官一體力近乎耗盡，只能慢慢的往山洞深處走去，看看深處會不會好受一點，休息一下吃點乾糧就上路。誰知越往深處走，越是寒冷，上官一隻好往回退，推到大約山洞口百步的距離左右，輕輕的把上官小小放下來。

“哥，好冷啊，怎麼闖蕩江湖這麼累啊，我想回家。”

“小小，吃點乾糧。你想啊，自古以來那些大俠士哪個不是歷盡各種艱難險阻，最後才成為的名聞天下的大俠士，祖爺爺以前和你說的那些故事可都是真的哦。”

提到祖爺爺，上官一眼神一黯，掩藏好這些情緒，拿出乾糧。兄妹兩在這黑漆漆的洞中，開始無聲的吞嚥。

上官小小一邊吃著手上乾癟癟的燒餅，眼淚一邊開始在眼睛裡面打轉，但畢竟也是從小在上官家耳濡目染，比起同齡人而言，自有一股堅韌的感覺在其中。上官小小忽然問道：“一哥兒，你說爹孃會不會想我們啊？咱們可以在家過完年在出來闖蕩江湖嘛？我想爹孃，想祖爺爺騎大馬。離開家的那天，娘還和我說，給我找了一個很厲害的師傅，唉，我突然跑出來，也不知道我這個厲害師傅還要不要我。”上官一回到：“小小這麼乖，你的厲害師傅肯定要你，咱們只是在外面玩一段時間，你也知道哥在家裡天天各種被教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玩夠本再回家啦。”

上官小小小聲回到：“好吧，一哥兒，以後回去爹孃打你，我就說你硬拽我出去的，和我可沒關係。”

“是，是，是…”上官一回道。

隨後又是一段食物的吞嚥聲，嚥下口中的食物，上官一正準備吃下一口，一下子被怔在原地，他顧不上其它，伸手便捂住上官小小的正在嚼東西的嘴巴，並向上官小小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接著整個山洞陷入了幾個呼吸的寂靜，然後彷彿是忍不住了一般，上官一聽到了，上官小小也聽到了，一段喉嚨口水吞嚥的聲音發了出來，似乎憋了很久一般，上官一伸手從靴子中拿出匕首握在手上，握得很緊，手指發白，確也抖得很厲害。他本身五覺靈敏，這股口水吞嚥的聲音之大，足可以想象是一個什麼體積的怪物，上官一表面鎮靜，眼神中確透露出絕望，他並非怕死，只是害怕如此的死亡，他還沒有安頓好妹妹，還沒有開始查滅門上官家的元兇，一切都還沒有開始，但他已經感覺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彷彿要凍住他的意識靈魂一般，死亡的氣息第一次離他這麼近。

“百妖千怪契”上官一隻來得及下意識喊出這麼一句。隨後便聽到明顯帶著譏諷的話語“小娃子，竟知道吾等契約！”

這時候，剛剛刺骨的寒意開始消退，上官一開始恢復行動意識，他第一時間觀察了上官小小的狀況，在剛剛突如其來的口水吞嚥聲出來的一瞬間，上官小小就因為沒有抵住那股鎮鳴，已經暈了過去。

“還好只是暈了過去。”上官一心想，隨後他握緊匕首，站在上官小小身前，緊盯著山洞深處，“前輩，粗淺小子並不知此乃您之洞府，只是帶舍妹在此躲避風雪，如有打擾，實怪小子魯莽。我這就帶舍妹離去。”

“小子，我有說你們可以離開嗎？！！！”話音在山洞盤旋，隨後慢慢只見一道巨大的黑影從山洞深處顯形，越是臨近前，上官一越是無法控制住的顫抖，儘管已經預料到這絕非是一個他可以去抗衡的生物，但是真的看清後，他已經連絕望都沒有想法。該怎麼去形容這個龐然大物，山洞約莫高兩丈，只見其弓腰走出，渾身白毛，在黑暗中似隱隱發光，白臉白鬚，金色瞳孔，尖嘴雷公鼻，鼻息間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一縷寒氣，似乎也解釋了此山洞寒冷異常的原因。由於弓腰走出，其兩隻手臂近乎貼地，這竟是一隻體積近乎幾倍於同類的白猿，尤其其攝人的金色瞳孔，上官一隻感覺身體和靈魂已被洞穿般，一股無力感自心中生出。

白猿距上官一僅剩下十步左右的距離，當然這對白猿來說僅是伸手般的距離，上官一體會到了人生中第一次生不由己的感受，他要找到她和妹妹能活下去的機會，上官一併不認為僅靠一個東域十國與東域大荒簽訂了近乎400年的契約就可以保住兄妹二人的命。

白猿撥出一縷寒氣，隨後沒有絲毫感情的話語響起：“小娃子，先回答吾問題，你這般年紀，從何得知《百妖千怪契》？”

“家中長輩偶有提及，小子旁聽記下。”

“家中長輩姓甚名誰？”

“晚輩複姓上官，武國八大門閥世家之一，上官家嫡系長子，這是舍妹。”

“小小門閥竟也敢擾我之清夢，若是武元親身來此，或許我會有耐心聊上幾句，至於你們，留下給我打個牙祭。”

武元是武國開國以來第二代君主，自第一代武皇帝開國，東域十國便陷入與東域大荒的常年征戰，直至武國二代武元君主登基當日，攜武國鎮國神器，混元戟殺至東域大荒戰場，連斬大妖十三，精怪近百，聯合東域其餘九國，至此於大荒堯山，逼迫妖與怪各部族首領簽下接下來維持數百年的契約，稱之為“百妖千怪契”，用以束縛大荒妖與怪兩族不得針對東域人族。至此東域開始迎來和平時期，武元也因此功績，被東域共尊稱“元祖”。

上官一怎麼也沒有想到，遇到的會是這等大妖，僅憑其直呼武元姓名，便已知在“百妖千怪契”中，此大妖必是名列其中，甚至排名不低，只是上官一畢竟年幼，僅是偶然間聽祖爺爺提及過，祖爺爺所知也甚少。或者除了這些百年世家對此仍有隻言片語的記載，世間百姓其實絕大部分已不知有東域大荒，幾百年時間，妖跡難尋，怪蹤不聞。

但現在上官一知道，無論如何，他需要為自己也為妹妹搏一把！

“我可以和你交易！”上官一大聲說道，藉此止住了白猿從上方即將落下的掌心。

“小小稚童，竟也敢提和我交易，你有何資格？”

“小子資格淺薄，但前輩真的可以完全忽視“百妖千怪契”嗎？即便前輩神通廣大，全然可以不在乎，但是東域大荒的其餘部落如果知道因為前輩，導致契約撕毀，數百年的和平時期就會重新燃起紛爭。前輩，晚輩雖是稚童，確是武國頂尖世家嫡系，自有其重要性所在，此乃武國國都，順天腳下，即便此刻前輩吃了我兄妹二人，您也決計無法離開武國。武國的欽天監自有辦法查到前輩蹤跡。”

“小子，你真以為，我會怕了武國，你似乎高估了你的重要性，我吃武國幾個人而已，武國現任君主都不敢得罪我。”

上官一心急如焚，只見這時，白猿突兀的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其伸出一根手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金色瞳孔好像轉了一圈，隨後便聽白猿說道：“小子，你似乎有些不一樣的地方，你是如何發現我的存在，要知道你與我之間的差距，可以說是天與地之差，就像是螞蟻豈會發現飛龍一般，但你卻在我出現之前似乎就感覺到我的存在。”

“小子只是天生視覺，聽覺異於常人，並不知道特異之處。”

“哦，是嗎，天生的好啊。小子，今日我已與你口舌太多，再說下去我該餓了，也渴了，既然你要做交易，那麼，一條命換一個天生的，由你選擇。”

“前輩，請拿走視覺，聽覺。”上官一毫不猶豫，脫口而出，“希望前輩遵守承諾。”

話音剛落，只見從上官一的耳朵與眼睛處，各升起兩道金光，隨後被白猿吸入口中，其閉上眼睛，呼吸間白猿再次睜開雙眼，耳朵微張，上官一隻覺白猿眼中似乎一縷紫氣一閃而過，由於只留下了常人的視覺和聽覺，上官一併未看的真切。

白猿似乎很滿意般的，盯著上官一看了些許，開口說道：“小子，沒想到你還有所隱瞞，不過，我既已承諾你兄妹二人的買命錢，就此離去吧！”

自此，上官一再次睜眼時，發現已是在靠近北河城邊，風陵山下，不遠處是尚未清醒的妹妹。一切就像是一場夢，除了已經變為常人般的視覺和聽覺提醒著他，他確實丟掉了一些東西外，一切似乎沒有改變。上官一自嘲般笑了笑，“也許武國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仇人，沒想到最終卻靠著武國的名頭，活了下來。”

他還不知，“百妖千怪契”只是讓白猿有一絲忌憚，一開始白猿的目的就是他身上所天生的視覺與聽覺，原來自四百年前的大荒戰後，這隻白猿就躲藏在武國腳下，以燈下黑的方式在風陵山養傷，直至上官一的敏銳視覺與聽覺被白猿感知，其從沉眠中甦醒，為的就是上官一異於常人的視聽二覺，至於這到底是有何神異，以後再娓娓道來。

白猿吸收掉上官一的視聽二覺後，須臾間，便除掉了其兩大神通當年的暗傷，甚至神通隱隱有再度進化的跡象，白猿回到山洞深處，再次閉上眼睛。“現在，我就只差重新蘊養我的兵器，縮短我兩百年養傷之期，沒想到小小門閥之子，竟得賊老天如此厚愛，今朝我取其二，也算事未做絕。”隨後白猿閉上眼睛，整個山洞再次變得寒冷寂靜。

後來，上官一再次遇到白猿時，也許會取回視聽二覺，也許不會，誰知道呢。畢竟七歲的他，開始無家可歸，也開始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