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並不懂醫術,只是剛剛情況緊急,不得已才先行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傷口。
治病救人之事,還得有勞老先生您費心一二.”
胡大夫行醫多年,最忌諱的就是有人不懂裝懂,擅作主張,拿病患的安危瞎胡鬧。
而楚淵的話說得妥帖周到,既解釋了前因後果,又承認了自己並不會醫術的事實,淡然不失恭敬,直說到了胡大夫的心坎裡,瞬間平了他大半的怒氣。
得了荀珃的眼色暗示,凌悅見機行事,先是誠意十足的承認錯誤,後又十分狗腿兒地給胡大夫奉上一盞熱茶,小嘴兒吧吧地直誇胡大夫醫術高明,妙手回春……胡大夫陰沉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模樣,點頭直道,“孺子可教也.”
隨後,心平氣和地落座,比以往任何一次出診都要仔細認真地檢查起荀珃的傷勢。
“小公子,運氣還是不錯的。
雖然皮開肉綻看著駭人,但好在沒有傷到筋骨,只需好生休養些時日便可痊癒,既不會跛,也不會殘.”
荀珃:這也算運氣好啊?胡大夫莫不是對運氣好有什麼誤解吧。
“那可會留疤?”
楚淵先一步問出了凌悅擔憂的問題,惹得數道視線齊齊射向他。
“傷口那麼深,留疤是肯定的.”
得到胡大夫應答,楚淵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問了什麼問題。
其實,楚淵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問那個問題,只是一想到荀珃白嫩的肌膚上,因為自己的失誤,今後有可能會留下一道猙獰醜陋的傷疤,就覺得胸腔氣悶不已,那問句便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了。
微紅的耳尖兒再一次把楚淵給出賣得底兒朝天。
目睹全程的荀珃,越發覺得未經世事磋磨的小楚淵可愛的有些兒犯規。
心裡估計著:這孩子該是有多自責啊,才會如此崩人設的一時嘴快啊。
自家孩子的熱鬧可以看,但是該出手相救的時候,還是要發揮一下人道主義精神援助一下的。
“留個疤有什麼大不了的啊。
我又不是那些嬌滴滴的小姑娘,男子漢大丈夫有道疤豈不是顯得更有男子氣概嘛,挺好的.”
誠然,荀珃雖然怕疼,但是確實並不懼怕留疤。
畢竟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所在的空間不過是一個虛構的世界。
待她迴歸現實,在這裡經歷的一切都會成為過往,化為虛幻。
凌悅:好什麼好啊?我的公子呀,你難道是偽裝男子的時間太久了,忘記自己的真實性別了嗎?青衫下你就是一個如假包換不折不扣的嬌滴滴的小姑娘啊!楚淵不認為荀珃是真的沒心沒肺的心大到沒邊兒了。
他幾乎可以斷言,荀珃此番又是在故作堅強,以減輕自己的負罪感。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似荀珃這般的儒生,皆重禮儀教化,常把此言掛在嘴上,又怎會輕忽此事。
況且,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荀珃一看就是個活得精緻的男子。
那般細嫩白淨的肌膚上,留下一道猙獰可怖的傷疤,他真的能如他所說欣然接受嗎?這個書呆子怎麼就這麼呆呢?承認自己很疼,承認自己很在意,有那麼難嗎?總之,楚淵心裡就是特別不爽。
荀珃敏銳地捕捉到了楚淵的低氣壓,非常識時務地閉緊了嘴巴,迴避著楚淵的視線,裝作一無所知,低頭目測胡大夫那一撮白花花的山羊鬍到底有多少根。
對於荀珃的認慫,楚淵很滿意,鬱結的心緒舒緩了幾分。
偷瞄的荀珃:嗯,我家小楚淵還是挺有霸總潛質的嘛。
日後說不定可以往這個方面培養一下。
“老先生,您可有祛疤的良藥?”
“這你可就是在為難老夫了。
那般珍奇的良藥,恐怕只有皇宮大內,那些皇親貴胄手裡才有哦.”
聽聞“皇宮大內”、“皇親貴胄”幾字,楚淵的神色微不可查地變了變。
雖然轉瞬恢復如常,卻也沒能逃過荀珃時刻關注著他的鷹隼般的眼睛。
腦袋裡裝著完整劇本的荀珃,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答案。
按照《楓林渡》的時間線,伴隨著楚淵出生,落到楚王府邸的那道欽點楚淵前往京都的聖旨,應該就是在今日,被楚王親手交到楚淵手裡的。
楚淵悲慘困苦的一生,皆起於那道橫空出世的聖旨。
老皇帝從十五年前就開始佈局,名義上是讓楚淵志學之年進宮給太子君樾伴讀,是聖寵,是令人豔羨的無限榮耀。
而實際上,這不過是老皇帝為了進一步實現君主集權的卑劣手段。
將身為楚王獨子的楚淵弄進京都,變相圈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隨時掌控著他的生死。
這將是牽制住居於四大藩王之首的楚王最為行之有效的籌碼。
或許楚王從一開始就已經預見到了,聰慧如楚淵定能參透箇中玄機,也會做出最合時宜的決定。
所以,他既沒有打算苦口婆心地勸說楚淵,也沒想要疾言令色地逼迫於他,只是平靜地將聖旨轉交到楚淵的手裡,告知他有這麼一件事兒而已。
楚淵心似明鏡,卻還是欣然應承:“父王不必煩憂,端午之期一至,淵兒自會奉旨入京都.”
初時,楚淵也曾幻想,他的父王或許也會同世間其他的父親一樣,有那麼一瞬,流露出一點點不捨他隻身一人奔赴火海深淵的舐犢之情。
但他清楚可能性不大。
所以,他不求楚王耐心叮囑,“吾兒有心,京都一行,萬事小心……”,只求楚王應一聲“好”,哪怕只是同他講上幾句無關緊要的廢話,他便心滿意足了。
然而,楚王還是一如既往地未發一言,面無表情地頷首,最後沉默著離開。
楚王又一次,親手打破了小楚淵渴望親情的卑微幻想。
再一次,讓小楚淵在長久的沉寂中,清楚的意識到,看似觸手可及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罷了。
楚淵一人沉默地站在空寂的院落,迎著風,逆著光,落寞地獨自舔舐傷口……腦海裡浮現出那個慘兮兮的經典畫面,再看看眸光關切地注視著自己的小楚淵,荀珃就愧疚得要死,暗罵自己:當時腦袋裡究竟是灌了多少噸水,先是被門夾了,又被驢踢了,才能弄出那麼一道害得楚淵一生悽苦的破聖旨啊?如果可以,荀珃真想時間可以倒流,退回到起草《楓林渡》寫作大綱的初期,抹去加註在楚淵身上的一切傷痛,讓他平順安穩地度過一生。
“知道心存悔意,算你這個死丫頭還有那麼點良心.”
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不合時宜地蹦了出來。
雖然說出口的話依然那麼惹人厭,但是態度竟然出人意料地有了那麼一丟丟的好轉。
“小爺我今天心情好,不妨給你透個底.”
雖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說的跟真的似的,但是荀珃才不信作為死對頭,他會有那麼好心呢,漫不經心的等著他的下文。
“你的主要任務就是對楚淵好.”
“早就知道了,還有旁的新鮮事兒嗎?”
某系統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然而並沒有證據。
“你只要助我家小淵兒避開你自己設計的那個什麼狗屁世間八苦,平安順遂的度過此生,小爺我不會虧待你的。
事成之後,想要什麼酬勞隨你提,小爺我定給你辦得妥妥的.”
“當真?”
“自然.”
荀珃立即來了精神頭,“是不是不管我怎麼做,只要能讓楚淵一生順遂,就可以了?”
“別怪小爺我沒提醒你,你最好少動些歪心思,乖乖地跟著主人預設的劇情走,盡你所能為小淵兒化解危機……”“你還有主人啊?”
荀珃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少岔開話題.”
某系統為了挽回不小心丟掉的顏面,又恢復了以往兇巴巴的語氣,“荀珃,你要明白,你做的事不僅僅是在幫小淵兒,也是在幫你自己。
不要忘記了,荀家那如狼似虎的一大家子人還在京都等著你呢.”
荀珃:操著奶音,彪著狠話,真的合適嗎?某系統:小爺我願意,你管得著嗎!……荀珃和某系統唇槍舌戰幾百回合,最後以某系統默默遁走告終。
而於現實中,這不過是眨眼一瞬而已。
“按時服藥,傷口切忌沾水,飲食清淡,忌食辛辣……”胡大夫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醫囑,就被匆匆而來的李府管家給拖走了。
荀珃:成天跟小雞崽兒似的被人拖來拽去的,這胡大夫一把年紀了也是不容易啊。
“呵,用得起侍女,擺得了公子爺的譜,卻拿不出診金藥費,你當我是三歲小童好忽悠呢?”
凌悅和顏悅色地和藥童打著商量,求他寬限些時日,她定將不足的銀錢給補齊。
“少廢話,五兩銀子,一分都不能少。
否則休怪我不客氣,送你們主僕二人去見官.”
藥童非但不通融,還鬧嚷了起來,嘲諷呵斥瘋狂輸出,張口閉口汙言穢語混作一團越發刺耳。
荀珃雖身處前廳,離側間的藥局有段距離,卻也將藥童的話一字不落地聽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哎呀,五十兩銀子還沒到手呢!真真是兩手空空,身無分文。
荀珃臉上有些掛不住,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同楚淵借銀子。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也不過如此了。
“等我.”
“嗯。
啥?!”
楚淵大步流星地進了藥局。
不一會兒,哭紅了雙眼的凌悅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走了出來,卻沒有跟他一起回到荀珃的身邊,而是急匆匆地跑出門去。
“哎,凌悅,你跑什麼啊?”
“她去巷口租馬車.”
楚淵沒問荀珃能不能自己走,徑直俯身避開她腿上的傷,抄起膝彎把人抱了起來,“我送你回家.”
荀珃也不是什麼不識好歹矯情的主,一回生二回熟,再被楚淵公主抱一次,她也沒什麼心理負擔了,自然地環上楚淵的脖頸,由著他把自己抱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