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坤的聲音冷靜而理性。
“三生，我沒有結婚。但我也必須承認，英琪還愛著我。”
“我今天擁有的名利與財富是唐家給我的。但是我後悔了，我發現失去你和然然的痛苦遠遠大於那些名利帶給我的快樂，這是我要為自己的過錯所買的單。”
“8年來，我一直在承受這樣的痛苦。三生，如果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可以放棄很多。”
如果是8年前的三生，她一定會氣的面紅，哭著鬧著罵對方“渣男”，然後等著對方來哄自己，最後在對方的死纏爛打下心軟妥協。
可是今天不是8年前。
一輛120從住院部旁的道路駛過。
三生看著那條向前延伸的路，問出一個問題。
“同一條路，今天走與明天走，其實已經不是同樣的路。時間改變了太多的人與事，我們又何來在一起的必要呢？”
電話結束通話的那刻，三生感覺眼睛有些脹脹的，酸酸的，又感到遇到的這一切事想起來有些好笑。
電話那端的周明坤立在海邊。
海水一浪又一浪的拍打著海岸，大朵大朵的浪花翻滾起白色的泡沫。
“三生.....三生不理你了？”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抬起已經耷拉垂下的眼瞼，問道。
老婦人坐在輪椅上，腿上蓋著一塊薄薄的絨毯。
“媽，你誤會了，三生沒有生氣。兒子和她好著呢。”
周明坤蹲下身子，替母親把絨毯蓋好，然後用紙巾將母親嘴角流下的口水擦淨。
“你不能欺負她。三生是個好女孩。”
老人的記憶依舊停留在8年前，甚至更早以前。
“嗯。我會好好疼她。媽，海邊風大，我們回去吧。”
周明坤推著輪椅，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在這海灘附近，有一座養老院，收住著很多阿爾茨海默老人。
6年來，周明坤的母親一直住在這裡。
“坤啊，三生什麼時候回來？”
當年和三生分手後，周明坤並沒有告訴母親真相。
而是對母親說，是三生為了出國留學，先提出分手，所以他才會和英琪在一起。
於是在母親的記憶裡，三生身在國外。
“等到了冬天，她就回來了。”
面對這樣的問題，周明坤已將答案爛熟於心。
老人未到六十，但是疾病讓她顯得格外衰老，身體的機理更是極速衰退。
那條短短的海岸，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輪椅上的老人已經開始疲憊打盹。
到了停車處，周明坤從車裡取出梳子，替母親將被風吹亂的頭髮梳理整齊，然後又再次掏出紙巾替母親擦拭嘴角。
原本頭腦昏沉的老人，似乎又開始片刻清醒，抬了抬眼皮，攥了攥周明坤的手。
“坤啊，是不是受風了，手怎麼這麼涼。”
“媽，沒事。海邊有風而已。我們馬上上車回家。”
周明坤將母親從輪椅上抱到汽車的升降椅上。
老人年輕時便不是高而豐滿的體型，如今更是瘦的嶙峋，看起來配得上伶仃二字。
周明坤啟動車輛時，坐在後座的母親突地又想起了什麼，眼眸裡的光亮了一些。
“坤啊，過幾日便是你和三生的畢業典禮，結束了記得帶她到家裡。她最喜歡我做的西湖醋魚。”
“好，我回學校就告訴她。她一定很開心。”
周明坤踩下油門，打轉方向盤，調頭，離去。
路程並不是很長，老人在後座一路嘮叨著一些瑣事。
“我備好了一些辣椒醬，你記得帶上，給三生也分些。”
“明天就是清明，你記得早點回家，陪我給你父親上墳。”
“坤啊，後天就開學了，學費我都存在卡上了，密碼是你身份證的後六位。”
老人的記憶混亂卻又清晰。
在周明坤22歲前的時光裡切換著，毫無順序，但是每一個細節卻又記得清晰。
周明坤便隨著母親的記憶，在時光裡跳轉著，代入各種回答。
把母親送到養老院，剛好臨近午休時分。
護理員忙熱情迎上來，接老人回房間。
老人到房間後，仍心心念念著自己親手做的辣椒醬，不停唸叨道。
“我記得我把辣椒醬放到櫃子裡了，有兩瓶，阿坤和三生一人一瓶，我的辣椒醬呢。”
老人念著念著就哭了，像孩子丟了玩具般。
護理員忙安慰。
“阿姨，不著急，你先休息，我幫你找。”
“不行，阿坤馬上要去學校了，我要找到。”
老人固執的要從輪椅上站起。
“媽，你忘了嗎？你剛才出去時就已經給我了，你再仔細想想。”
周明坤蹲下身，一把摟住母親。
母親的情緒歸於平靜，眸中閃著柔和與慈愛的光。
“坤啊，那你早點回學校，一會兒路上堵，到學校就天黑了。”
母親拉著周明坤的手叮囑著。
周明坤連連說好，忍住眸中淚，趕緊轉身離去。
大四那年，周明坤的母親查出了肝癌，好在不是晚期，還留有一絲存活的機會——肝移植。
在盛和醫院住院部裡，陪著父親探望病人的英琪偶遇了周明坤及其母親。
自那次偶遇後，英琪便得知了周明坤母親的病情。
周明坤拒絕英琪的愛：“我有三生，你不要再來找我，我只當你是朋友。”
英琪便問他：“三生可以替你解決什麼問題？替你支付醫藥費？那個窮丫頭估計兜裡一萬元也掏不出。”
英琪的眼裡充滿著對三生的鄙夷。
“我不許你侮辱她。我就是不喜歡你。”
英琪說的話的確屬實。
英琪得知周明坤母親癌症住院後，便主動拿出10萬存進住院押金裡，解了燃眉之急。
周明坤告訴英琪，他會銘記感恩。
英琪卻只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只希望明坤能參加生日會。
於是明坤便拿出所有生活費買了禮物，瞞著三生，參加了那場生日會。
沒過多久，英琪便帶來了一個好訊息——找到了匹配的肝源。
明坤喜極而泣，不住地感謝。
英琪反問道：“你準備如何感謝？”
明坤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
他知道對方要什麼，卻又難以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