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傭們剛剛在香爐裡新增上香料,熟悉的降真香四溢而散。
英琪扶著父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名家傭將新煮好的祁門紅茶端上。
“過幾日,清顏會給我送來一些奇楠,到時我給父親送來。”
唐琦安擺了擺手,嘆口氣。
“罷了。我什麼好香沒用過。你母親在時,每日家中都有這降真,如今不在了,每日能代她陪我的不過是這降真與祁門。”
唐琦安呷了一口茶。
“香不過一燒之,茶不過一喝了之。琪琪,到了我這個年紀,很多東西看透了,也就不在意了,生前死後所用的不過都是方寸之地。”
55歲的唐琦安,江湖半生,從弄堂小子到縱橫南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切始於18歲與英琪母親薛惠初見那刻。
那天正是大雨初晴,他跟在馬叔身後步出香堂。
迎面的楠木大門外,一隊人疾步匆匆,步伐矯健,整齊而入。
最後跨過高高門檻的是一名穿著棉麻唐裝的中年男子,還有一位年輕的女子。
女孩扎著齊肩的麻花辮,鵝蛋臉,眸子清澈,盈盈笑著,改良的旗袍用了蕾絲的面料,雪白的裙上刺繡著朵朵嫣紅的梅花,與這香堂裡的刀光血氣截然不同。
唐琦安沒讀過多少書,但是他記得西方有一個童話叫《白雪公主》,那時他想大概書裡的白雪公主就是這樣的。
那時的唐琦安跟著馬叔摸爬滾打了一年,他也見過一些人一些事,但是都充滿著戾氣與算計。
那女孩像極了這烏雲遮天蔽日後的一抹彩虹。
迴廊處,唐琦安回頭一眼,與女孩的眼眸交匯。
那女孩恰好拾階邁向佛堂,也向迴廊處回眸張望。
女孩唇角勾起淺淺一笑,白皙的面頰露出兩個梨渦。
唐琦安有些羞澀,有些慌張。
他想,她是在對我笑嗎?
他剛反應過來,準備回以一笑時,女孩的腳步已邁入香堂,身影消失在硃紅的門後。
後來,他問馬叔,那隊人是什麼來路?
馬叔劃了一根火柴,嘴裡叼著煙,眯了眯煙,答道。
“那是南山的薛成。”
唐琦安聽過薛成的名號,南山的南安堂堂主,白手起家,一個無法界定到底屬於黑還是白的人。
於是一個個敵人倒下了,薛成卻屹立不倒,成為了最後的勝者。
“馬叔,那個跟在他身邊的女孩是他的幾房?”
他替馬叔撣了撣落在褲上的菸灰,接著問道。
馬叔睨了他一眼,帶著幾分怒意,教訓道。
“胡糾什麼,這話可不能讓其他人聽到,更不能亂嚼,那是薛成的掌上明珠——薛惠。”
那刻起,唐琦安的心裡烙印了一個名字——“薛惠”。
英琪帶著幾分羨慕,安慰著父親。
“您與母親的伉儷情深,尋常夫妻萬萬比不上,等到了五六月,我陪您去趟安徽。”
薛惠是個念舊的人,去世前曾有遺願,部分骨灰要埋入安徽老家。
於是此後每個季節去趟安徽,成了唐琦安必做的一件事。
“尋常夫妻比不上。”
唐琦安將念珠戴入腕中繞了數圈,重複了一遍英琪的話,似笑非笑,繼續說道。
“那你和明坤的感情是伉儷情深還是尋常夫妻?”
英琪清楚唐琦安對周明坤的忠誠度一直抱有懷疑,因為在唐琦安的心裡,只有如他對薛惠那樣的不離不棄才是真心。
英琪被問的一怔,旋即拉著唐父的衣袖撒嬌道。
“父親盡拿女兒開玩笑,您和母親有數十年的情意,我和明坤還不足十年。”
英琪將頭依偎在唐琦安的肩上,順勢切入正題。
“父親儘管放心,我和明坤的感情很好,我倆準備領證了。”
唐琦安手中的念珠陡然一動,嘩啦啦碰撞的聲響,如人心波動。
“等再過些年吧,你們還年輕,不急。”
英琪當即身子坐正。
她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一波多折後,父親會同意二人領證,如今看來並非那麼簡單。
一條通體金黃與白色紋路相間,長約四米的黃金蟒,緩緩地從餐廳盤旋爬出,遊移在冰涼的地板上。
“媚娘,過來。”
唐琦安衝黃金蟒招了招手。
金色的蛇吐著“嘶嘶”的信子,抬著尖尖的腦袋,似聽懂般向沙發方向遊走。
“父親,明坤這些年來對唐家一直盡心盡力,他對我的感情更是從未有過改變,女兒相信他。”
英琪言辭鑿鑿,但是有幾分可以說服父親的底氣,她自己並不確定。
她擰眉看著唐琦安。
唐琦安抬起胳膊,“黃金蟒”媚娘慢悠悠地爬上唐父的腿,然後是胳膊。
坐在唐父身旁的英琪當即挪了位置,起身站了起來。
唐琦安摸了摸媚娘光滑冰涼的身子,任由媚娘在自己身上纏繞攀爬。
“他對你的感情從未有所改變,這點我相信。”
英琪聽懂了唐琦安的話中所指,父親口中的從未改變和她所說的改變是兩個意思。
她正要作出解釋,唐琦安接著說道。
“三年了,你還是怕媚娘。”
媚娘衝英琪吐了吐紅色的蛇信,英琪心驚膽戰,不由地向後挪了幾步。
“蛇總歸是冷血動物,傷人。”
唐琦安悠悠一笑,拍了拍媚娘圓滾滾的身子。
“去吧,玩兒去。”
媚娘聽懂似地,懶洋洋地繞過唐琦安的後頸,然後滑向地面。
“你說蛇冷血傷人,那你就不怕人嗎?”
英琪明白唐琦安所指何意。
23歲那年,唐琦安原本同意了二人領證。
可是蜜月旅行的過程中,在夏威夷海邊發生了一起槍擊傷人事件。
一名男子劫持了超市收銀員,在與警方對峙的過程中失手開槍掃射,當場死傷多人。
事發時,明坤、英琪以及薛惠都在槍擊案現場。
目睹現場慘狀的薛惠,在血腥與暴力的衝擊下,當場情緒失控。沒過多少時日,原本控制很好的精神疾病再次復發,
而周明坤也是透過那次事件,才得知英琪母親是位精神病患者,而英琪遺傳的機率超過80%。
周明坤縱使再重名利,可是娶一個有極大可能未來會是精神病人的女人做妻子,他還是有些不情願,更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