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村子東邊很安靜,連村子裡這兩天他們已經聽習慣了的蟲鳴鳥叫都沒有,安靜得過了頭。
遙嶼和江堤沒有遮掩直接出現在了門口。
遙嶼站在門外給自已和江堤手腕上綁了根線,然後就推門進去了。
江堤想阻止的手還沒抬起來,門就被遙嶼開啟了。
他本來想敲敲門的,但是...算了,反正都是要開門,稍微省略下步驟也行。
兩人一齊走進去,屋子裡靜悄悄的,不大的院壩很快就看完了,什麼都沒有。
倒是撐著屋簷的那幾根柱子,有兩根上面有很明顯的裂紋。
江堤小聲嘀咕,“這村長怎麼感覺還是清廉那一掛的。”
這村子裡其他人住的地方一看就能看出來這個村莊的富裕,但村長住的地方外表看著沒什麼區別,內裡卻是和整個村莊格格不入,就是幾間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往裡走還有一股潮溼的黴味。
“不是,等進去你就知道了。”遙嶼帶著他繼續往裡走。
走過了兩間破舊的屋子江堤才發現這裡很大。
這裡不是傳統式的橫著那樣的一間挨著一間的房子,而是豎著的,一個房間開個門,門裡套著另一個房間,這個房間又套著另外的房間。
“他們在哪兒?我們就這麼進去嗎?”已經走到人家堂屋了,江堤才問出這個問題。
他本來以為一過來就是刀光劍影,誰知道過來走了那麼多個房間了還這麼平靜。
“它們打不過當然不會出來。”
遙嶼說著在手裡變出了一朵花,花蕊是藍色的,花尖上也是淡淡的藍色,其他地方都是白色,有八瓣花瓣,江堤對花草不感興趣,但也覺得這花看著漂亮。
“江哥,聞一下。”
江堤彎腰湊過去聞了一下,停了一會兒,又湊近了一點兒。
遙嶼沒料到江堤會這樣,花已經來不及收起來了,讓江堤聞了個正著。
聞都聞了,遙嶼捏著花莖,也沒急著收起來,他正經的問已經直起腰的江堤,“聞著什麼感覺?”
江堤皺著眉,想了一會兒,說:“我覺得我腦子裡有股涼風,橫衝直撞的,讓我的腦子有點兒過於清醒了。”
遙嶼點點頭,把花收了起來,“正常的,你還聞得到剛才那股黴味嗎?”
江堤聞了一下,然後搖頭,“聞不到了。”
“那是那些東西的手段。”遙嶼示意江堤看牆角的黴漬,“黴味在這種地方是很正常的,它們不想當面對上,就想利用這一點,讓我們逐漸被迷惑。”
江堤:“那是什麼花?”
遙嶼:“我不知道名字,舅舅種的,我就這一朵,儲存得好它可以在離開母樹後再存活一百年。”
“比我活得還長。”江堤嘆了口氣,又問:“那它的味道是什麼樣的?”
遙嶼:“它沒味道,你是因為想知道它的味道才聞了兩次嗎?我的錯,我沒講明白。”
江堤:“也不是完全因為想聞味道,就是聞著有點兒舒服,就又聞了一下。”
遙嶼:“你現在過於清醒就是因為聞了兩次。”
“那這感覺什麼時候會...”江堤話音一頓,他看見遙嶼的背後好像出現了個東西。
“小心!”
那東西出現得很快,江堤還沒看清就先提醒了遙嶼,他話音剛落就看見一條黑綠色的東西從遙嶼的背後升起來。
那東西還在滴著噁心的粘液,可能是它的嘴的部位張得極大,像是要把遙嶼整個吞進去。
江堤提著棍子就想衝過去,但遙嶼拉住他了,“江哥,有事兒別往上衝,我在的時候,你保護好你自已才是最重要的。”
江堤看了他一眼,然後不動了,那東西雖然張著大嘴,但是根本下不來,像是被遙嶼定在了半空。
遙嶼肯定早就發現了吧。
遙嶼伸長手,拉著它的莖杆,兩隻手向下一按,咔嚓一聲,看起來不太柔弱的莖杆斷了。
遙嶼鬆開手,那黑綠色的長條留下它的嘴,狂躁的消失了。
江堤看看地面留下的凹坑,又看看旁邊留下的噁心長條,又看看遙嶼,最後他還是選擇直接問遙嶼,“這是什麼東西?”
遙嶼指尖一抬,地上的長條又張開了那張大嘴,遙嶼示意江堤過來,“算是怪物吧,過來看一眼?”
江堤過去看了,張開的大嘴邊上還有綠色的粘液絲,嘴裡長著很多不規整的牙齒,密密麻麻的,看著很噁心。
江堤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了,看多了影響食慾。
看江堤不想看了,遙嶼指尖在江堤面前晃了一下。
江堤的視線被吸引過去,遙嶼指尖上是跳動的火苗。
那火苗落在了那個黑綠長條的表皮上,大概三四秒,長條就被燒完了,地上一點兒灰都沒留下。
“就是這麼點火,很簡單。”遙嶼又演示了一遍。
“那當時這麼簡單你不給我看看?”江堤記得在他家外面,他火苗也沒看到,雷也沒看到。
當時原攬說指尖點火只是基礎的術法,學一學就會了,那麼簡單的法術,遙嶼當時也沒滿足他的好奇心。
遙嶼猶豫了一會兒 他實在不想說出當時是因為有點兒丟臉才不演示的,所以他選擇不答這個問題。
遙嶼轉移話題,“你剛才是想說什麼?”
“哦。”江堤很給面子的順著他的話岔過去,“我是想問這種很清醒的感覺會持續多久?”
“一天一夜就差不多了。”
“一天一夜?!”
“你聞得有點兒多,所以時效也長,但是晚上咱們也不睡,所以長點兒也沒關係。”
“哦。”江堤感覺自已會在初夏得風寒。
村長家裡是平房,他們從堂屋右邊開的門過去,就是一片開闊的小院,依舊很雜亂。
院子裡有棵枇杷樹,上面還掛著很多幹癟的枇杷。
六月市面上還有些晚熟的枇杷,這樹上是早熟的,還是良種的大枇杷,也不知道這家人咋想的,都不摘來吃了。反正江堤是不能容忍黃橙橙的枇杷就這樣掉在地上幹在樹上的。
但是如果沒人可以摘的話那就得另說了。
這院子裡的東西東倒西歪的,還積著好些灰塵,保守推測,至少在兩三個月以前這裡就不像有人住的樣子了。
但是很快,江堤就認為自已的推測被推翻了,因為西邊那個房間傳出來微弱的人聲。
江堤聽到了聲音,但是沒去看,他站在遙嶼身邊,遙嶼不動,他也不動。
“江哥,你知道姑奶她為什麼不選擇強攻嗎?”
遙嶼突然說這麼一句話,江堤抬頭看他,眼神有些茫然。
遙嶼是看著西邊那個房間的,目光沉沉的,江堤看不清其中的情緒。
江堤反應了一會兒就明白了遙嶼的意思。
大概是因為,這裡有很多人類,如果強攻,那些東西狗急跳牆殺人的話...一個村莊留守的至少也有三百人,這麼多條人命,姑奶賭不起的。
江堤:“是因為村裡的人嗎?”
遙嶼:“對。這村裡總共四百七十九人,也就是四百七十九條人命。”
遙嶼沉下臉,陰沉的透過房間看著屋裡那個坐得安安穩穩的東西,“就是因為這樣,才讓你們有恃無恐的待在這裡嗎?”
房間裡傳來一聲嗤笑,接著就是人類痛苦的悶哼。
遙嶼語氣沉沉的說:“我已經給過你機會讓你走了,你不走,那就別想再逃了。”
屋內的人用一個細木棍提著一個像人又不像人的東西的領子,淡笑問:“那這條命你們不要了嗎?”
它手裡提的人身上頭上全是黑色的髒東西,看不出來面貌。
“是村長嗎?”江堤猜測道,但在這裡出現的除了這個村的村長也不會是別人了。
“是。”遙嶼輕聲答道,轉而又厲聲對著屋內的東西說道:“你想要就拿走,他今天死在這裡也是他的命,他和你們勾結,今天走了到了地府還可以酌情減刑。”
遙嶼輕抬手對著那扇門推了一掌,門砰的一聲落在地上,驚起一地灰塵。
“江哥,你就在這裡。”
遙嶼說完就抬腳進了屋內,江堤看了一眼手上的線,線被拉長了。
看來這線是可以無限伸長的。
江堤用指尖彈了一下那條銀色的長線,過了一會兒,他的手腕震動了兩下。
江堤抬頭就看見遙嶼剛收回去的手,剛才那震動是遙嶼在回應他。
坐在椅子上的人看著地上的木門,這人直接破了他的防守,它心裡突覺不安。
“阿雨,阿宇...”它嘴裡反覆嚼著這兩個字,那個姓江的人是這麼喊他的。同時又在腦中回想到底誰的名字中帶著這個讀音的字。
“阿...嶼!”它猛的抬起頭,眼中的恨意如有實質的落在屋裡站著的那人身上,“你是遙嶼?”
遙嶼卸了原攬的偽裝,氣勢凌人的站在原地。
“你該慶幸,如果不是這村子的人,你不可能隱藏到現在,也不可能多活了這麼多天。”
“你果真是遙嶼。”它恨恨的盯著遙嶼。
它們在昆市已經謹小慎微的過了那麼多年,就是怕惹得這兩位注意,如果不是隻有這裡可以,它們會離這裡遠遠的。
它錯了,它剛才就該走的。如果今天它能逃掉,它絕對會去多殺幾個人來慶祝自已的新生。
它站起身,把村長像垃圾一樣踢開。
真噁心。
它嫌惡的看著地上的死人,“這些永遠不知道滿足的人,死了就死了。”
江堤站在門外直面這個現場,他沒有看明白那根木棍是怎麼穿過村長的脖子的。
猝不及防的看到了殺人現場,江堤心裡的驚駭無以復加,他怔怔的看著逐漸變成水窪的血液,眼睛彷彿都要被那顏色染紅了。
那在一分鐘眼前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的。
江堤腦子裡不受控制的開始回憶起他爸媽被車撞得離開地面又狠狠砸下來的場景,還有嬸嬸死時的場景,這些場景在他腦子裡一遍又一遍的迴圈。加上他腦子裡肆虐的涼風,有點兒難受。
遙嶼眼神微黯,他知道江堤現在狀態不對了,嚴格來說,江堤已經見過很多東西了,可是人被殺還是第一次見。
這樣的場景他們在古戰場見過很多次,早已可以做到心無波瀾,但江堤還不行。
遙嶼抬手給江堤又套了一層保護罩,確保江堤真的不會有問題了,就將注意力轉回到眼前的東西身上。
“你是怪物,事物的存在都有其道理,但怪物的存在有悖天道,以人命輔道終究走不長久。”遙嶼手裡幻化出一把碧綠的長劍,他提劍迎上怪物,“所以,你傷不了我,而我,會誅殺你。”
遙嶼和怪物纏鬥的時候,喊了一聲藤七,江堤手上的木棍突然掉在地上,江堤低頭看了一會兒,往旁邊讓開了一步。地上的木棍開始變大,又逐漸有了人的形狀,最後變成了藤七的模樣。
藤七動了動身上的筋骨,才分出來兩天,適應一會兒也差不多了。
江堤沒看藤七,他耳朵動了動,猛的抬起鐵棍往後一打,正好把一張大嘴打飛。
但那張嘴還沒飛走,一條粗壯的藤蔓從江堤的側面伸過去,纏著那黑綠的長條,又把它拉了回來,粘液在空中行程了一條長長的絲線,江堤往後退了兩步,避開了。
藤蔓用力一絞,黑綠長條被懶腰折斷,它這次沒有消失,反而是鑽進了地底。
院子裡鋪著石板,被長條帶得一塊接一塊的被拱起來,開始明顯能看出來只有一條,後來他們四面八方的石塊都被拱了起來。
它們造出來的動靜很大,藤七也幻化出藤條朝著四周放出去按住那些黑綠長條。
如果藤七可以選擇,他當然不會直接接觸這些噁心的怪物。
但他沒有選擇。
漫天的藤條開始伸入地下,纏著一條又一條的噁心怪物從地下出來。
石板被掀得東一塊西一塊的,下面的塵土也被帶了上來,此時這方小院的空氣中全是飛揚的黃色塵土,江堤掩著鼻子,離藤七更近了一點。
雖然現在的藤七從外表上看上去也聽恐怖的,但是除了他站的地方,這裡面已經被塞得滿滿當當了,幾乎沒有什麼空隙。
怪物們逃不掉,江堤也沒地方去。
他現在的角度已經看不見房間裡的情況了,但是大概也快完了。
他好像並沒有在這件事情裡起到什麼作用,好像還差點兒拖了後腿。
屋內的刀劍聲徹底停下來,接著就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再就是一個東西被從屋內丟出來,被藤七接住一齊捆了起來。
“帶它們去找姑奶,讓姑奶安置,問出來在哪兒變成的怪物告訴我一聲。”
“好。”藤七就這副樣子,帶著它們飛走了。
藤七飛走的時候的場景很壯觀,有點兒遮天蔽日的效果。
江堤抬頭看著,直到手上震動了兩下才回神看著遙嶼,又視線下移看著遙嶼身後的那具屍體。
遙嶼把村長搬出來了。
江堤腦子裡又開始迴圈了。
遙嶼伸手想拉他,江堤躲開了。
這是江堤下意識的行為,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一下就僵住了。
“抱歉。”過了一會兒,江堤乾巴巴的道歉。
遙嶼沒覺得有什麼,但江堤這樣下去不行,“你想說什麼,就在這裡說了。”
默了一會兒,江堤抬頭看著遙嶼的眼睛,認真的問道:“為什麼就這麼讓他死了?”
“你們不是不讓那些東西傷害人類嗎?為什麼你不救他,還說他的命讓那東西想拿就拿走。”
“江哥,我說的是認真的,他本不該今天死,但在和那些怪物做交易那天開始,他們的命運早就脫離命盤了,他原本可以活到七十八歲,但他現在不過半百的年紀,他的生平自交易開始那天就是劣跡斑斑,死後是一定會受刑的,但是由於他沒活夠,他可以少受幾年刑罰的,早點兒走對他來說,還算是好事。”
遙嶼說完了,但語氣到最後也沒有放鬆,癥結不在這兒。
“江哥,你人在研究所,這樣的事以後你會看到很多,不值得救的人,我連伸手都不願意,如果你不認同,你可以選擇離開,如果你想繼續接受這個不同的世界,我可以安排你跟著孟識連,他是帝林舅舅教出來的,心裡就裝著天下蒼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才不管誰好誰壞,他誰都會救,之後再讓他們受到該受的刑罰,我覺得他多此一舉,他也不認同我們的做法,所以他並沒有成為我們的一員。”
“我沒有不認同你的做法。”江堤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沒有不認同,他只是想問問而已,其實他更想問,如果當時他爸媽出車禍,他嬸嬸出車禍,而遙嶼剛好也在那兒,他會救嗎?
大概是不會的,他們已經到了該走的時候,遙嶼插手了會出事的吧。
江堤垂下眼瞼,他今天想得有點兒多,就是因為看到那些血了,下次不能看到這麼多血了。
記憶力太好並不是什麼好事情,他現在腦子裡還清晰的印著當時的場景,連一丁點兒的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他不想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