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正則思考著,稍轉頭看了看右側座中的墨家眾人,只見到以鉅子修豫離為首的幾乎全部墨者,都搖了搖頭。
再轉頭看了眼身旁的羋筠,也同樣是搖頭。
“…殿下果然大度。”
深吸一口氣後,申正則長嘆出來、看向蒼禹答道,“既如此,那這炎南諸城…我們就歸還回去吧。至於宣西三十城,還是如我所說,需得先呈稟我王方可有所論斷。”
話音未落,座中宣軍眾將便又起一陣驚疑與激奮,然還未及發言,則又是被不動如山、彷彿鎮定自若的申大夫抬手伸掌示意給壓住了。
“呵呵。”
蒼禹見狀不由嗤笑:“無妨,申大夫既然答應,我們當然願意給這個面子,送個信的時間,我們等得起。”
說罷,轉回身面對殿內眾人。
“我的意見已經表達完畢了,諸位!”
蒼禹聲音洪亮道,“言而總之,寅軍釋放,樂國復國,宣國向炎國歸還炎南百里地,並擇日再議宣西三十城歸屬,對此,諸位可有何異議?”
“沒有!”
“我無異議…”
話音剛落,便見全場紛紛舉手表態。只見是樂國宗室與寅軍最先積極支援,隨後是玉婁城、江太子夷錄,範、薛、衛、羅等青年也隨之舉手。接著便是墨家數十人,在修豫離帶頭舉手後,包括羋筠在內的一眾墨家弟子便也紛紛跟進了。
最後,除在座宣軍眾將外,殿內餘眾對蒼禹的提議表示了同意。
“好!”
蒼禹再轉向申正則鞠躬作揖一道,“申大夫若沒什麼再要補充了的話,就請接著開展下一議題吧!”
說罷,便邁步回了自己座位去。
“唉…”
申正則聞罷,又是一道佈滿無盡哀愁的嘆息。
……
過了許久,申正則才終於緩過來,接著抬看向殿內眾人。
“第二個議題,諸位。”
申正則道高聲道,“城東尚有將近三百未軍,是此前未軍玉婁城的主力,原有兩千餘眾,但數日前一場變故,一日內幾乎克盡,未相常丙與未大庶長安邴皆死。而大司馬常辛獨走,大司士常甲又未能帶走,故三百未軍仍在城郊,尚不知如何處置,不知諸位可有何提議?”
話音剛落的第一時間,包括申正則在內的全場眾人便皆看向了殿內唯一的玉婁城修士“清疏”去,都默契的在先等他表態。
“當然是撤兵了。”
清疏不假思索答道,“我王…已向宣軍投降亡國,臨薊未軍也已撤走,這裡區區三百人,大局已定,也不指望還能做些什麼了。”
“之前常甲也是這麼想的。”
申正則看向清疏道,“可他卻因故已無法服眾,不知清疏道長…可有能領導之辦法?或是任何退兵良策?”
“這個不難。”
清疏答道,“未國雖亡,可玉婁城尚在。只需由我出面與他們溝通,便可以說服他們或是騙他們回去。當然,這也需要一個前提,就是目前駐紮雍邑的宣軍右司馬屈杉必須遵守對我們大司士的承諾,撤出未境。”
“國都亡了,哪還有什麼大司士?”
只見此時,對面座位的衛塵風開口發話、吸引了全場的目光,“宣軍好不容易打進來,若是撤了,豈不是又給你們趁機復國了?”
“衛塵風!”
清疏轉看過去,抬手指著怒道:“我與申大夫在談國事,罪犯叛賊,休得插嘴!”
“國已亡,你談哪國的事?!”
衛塵風厲喝回應,“我雖不曾入仕為官,可如此簡單道理,就是三歲小孩也能明白!你自己也說,玉婁城尚在。宣軍若走,未國必將再度現世、為禍人間!要想預防,那麼唯一的辦法,要麼是殺光未王宗室湯氏!要麼,便是殺淨你等玉婁城這群瘋魔弟子!”
“叛賊,你好大的狗膽!”
頓聞唰的一聲,清疏立即站起身來,暴怒的抽出了背上道劍、直指衛塵風,而對面的衛塵風竟也及時反應、不遑多讓,幾乎同時起身拔劍以應。
現場驚起一陣喧譁,絕大多數沒有武功修為者皆驚得退後了開去。
而就在這時,只見有第三人發話了:
“二位!不必如此…”
眾人目光循聲望去,只見是那個坐在炎太子蒼禹身邊,只當了不到一個月太師、來此後一言不發,不知是代表何方勢力的法家勢派弟子“羅沉”,站起身來,邁步走向了衛塵風去。
……
只見羅沉從衛塵風面前走過,來到範遠面前,向他伸出了右手,稍抬了抬示意。
“嗯?”
“哦。”
範遠心領神會,隨即交出杬柷劍給了羅大哥。
“兩位,不妨且聽在下一言。”
羅沉持著杬柷劍、雙手背到身後高聲道,“屈杉的宣軍雖有承諾在先,可未國已亡也是事實,衛小兄弟所言也不假。這場大亂的禍首除了邘意,不可說沒有未國的份,尤其是玉婁城。所以,讓玉婁城重新掌權,是萬萬不可的。”說著轉看向清疏去,“這點,清疏道長可同意嗎?”
“敢問閣下…是何方神聖?”
清疏只一習慣性的運功感知,便也才驚訝的發現,在場法力最高深者竟不是那個追隨宣軍的神秘少女,而是眼前這個看著三十歲上下的法家弟子!
“清疏道長可真是健忘,我剛剛才說過。”
羅沉笑道,“在下羅沉,啟國法家勢派弟子,黎室末代太師。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話,清疏道長可否認同?”
“這…當然了。”
在場其餘人難以感知到,但唯有清疏明白。
當著如此高人的面,他縱使有再滔天的怒氣,都只得瞬間收起。
“既如此,那我們換個思路,就好解決多了。”
羅沉面向殿內眾人開始解釋起來道,“問題的本質,其餘在於戰爭必須結束,但宣軍必須回國,玉婁城又不可掌權。那其實很好辦,無非是要麼由別國軍隊來駐紮未地,要麼是把百姓遷出到各國去,留這片地盤讓他們自己慢慢修仙。”
“我同意前者,遷移百姓勞民傷財,攪擾民生。”
申正則平靜道,“但即便是羅太師開口,也有一個前提,就是不能由炎軍來駐紮。畢竟,炎軍在這場戰爭中獲利已經夠多了。”
“呵呵。”
蒼禹聞聲噗嗤一笑。
即便上個議題已經結束,但一番爭執下來導致的針鋒相對,仍使得申大夫在此時表示出了對炎國的抗拒與毫不讓步。
在場眾人也皆能看明白,這場三個月的大亂下來,炎、宣兩國是獲利最多。
那麼接下來的日子裡,不出意外的話,也就要輪到這兩國長期敵對…甚至是爆發新的戰爭了。
“申大夫所言有理。”
羅沉順著申正則的話往下繼續說道,“所以,若是炎、宣不能在未地駐軍的話,在下有一個提議,那便是由江國駐軍。”
“江國?!”
“啊?”
話音剛落,全場餘眾便都紛紛看向了姜夷錄去。
而突然聽到羅沉這樣說的姜夷錄,一時間表現的也很詫異惘然…曾經在黎京外的林子裡聽他與當時的太師白真說了多少支援炎國統一的意見,如今卻又在這場有各國代表皆出席的談判上,公然讓利給了江國…
他羅沉這一手,又是在謀劃什麼?
“諸位,且聽我細細道來。”
羅沉於是開始解釋道,“首先,炎、宣兩國不能駐軍。樂國剛剛飽經內外侵襲,亟待休養生息,也不適於再外派駐軍。而啟國又不接壤,彼此不僅間隔過遠、路上地形更是多山,難以行軍。由此,就只剩下隔海相望的江國了。雖說江國也在大戰初期派兵入侵了宣國,可後來也已轉頭援助宣軍、助屈杉順利攻城,拿下了許多未地。當下本來就有很多江軍仍在未地境內,照此看,自然是由江國來最合適了。”說罷轉回身去,“對此,申大夫不會還有什麼意見吧?”
“不,我有。”
這回的申正則竟是答得很乾脆,“我覺得,未地應該如同你炎國吞併淵國與天子之地般,劃歸我宣國所有!”
此言一出,登時又是震懾全場。
在場餘眾頓時是不禁在炎國蒼禹的野心後,又感受到了宣國的胃口…
“哦?申大夫不是剛才還表示支援駐軍嗎?”
羅沉故作疑問道,“怎麼,轉眼就要代表宣國吞併此地了?難道說,因為是宣軍打下來的,所以就堅持要劃歸宣地嗎?”
“就是這個道理,羅太師。”
申正則站起來平靜應道,“我剛才是支援駐軍不錯,但我只說了不同意炎軍駐紮,可沒說打算讓宣軍撤走。而且,可別說得‘吞併’那麼難聽。須知這場大戰,是未軍入侵我宣地、屠殺我宣人在先,我宣軍即便是靠外人相助,那麼展開自衛反擊,縱是亡其國,又有何不可?”
這一番理論,貌似也是言之鑿鑿,毫無破綻。
在場眾人皆大驚,適才還平靜溫和、在與蒼禹的爭執中落於下風的申大夫,轉眼便學來了蒼禹的路數,直接搶佔了道德與立場的高地,頃刻間一改了今日眾人對他的既往印象…那玉婁城的清疏道長更是完全忽視了對面的“叛賊”衛塵風、隨眾一道看向了他去。
“諸位對此,有何異議?!”
申正則再度走出座位來、看向殿內眾人,聲若洪鐘,迴盪在全場,久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