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光魔珠在柏川王手上?”
羅沉疑問道。
“四百多年前,是的。”
大樟長老平靜地答說,“這等寶物,他應該不會輕易送人。”
“應該?這可難說,九魔珠無高低優劣之分,他六枚都捨得送給冥王,多送一枚又有何區別?”
羅沉一聽便頓時是又起了疑心,“再說,你不會就憑‘應該’二字,這個對他單方面的臆想和揣測,就四百年來都斷定他會一直留在手上,一次也沒去詢問、檢查過吧?如此,豈能叫知曉其下落?”
“你的疑心病又犯了,元沉,我來一一給你解釋吧。”
大樟長老笑道,“首先,對我們人族而言,九魔珠的確沒什麼區別。但柏川王本體和林真人一樣,是樹精,比起其它魔珠,他會更需要光魔珠,這對他修行有益,而選擇火魔珠就會對他有害。”
“如此簡單之道理,你能理解吧?”
“其次,從我們平定壺禺之亂,到冥王入門尋夢天,這中間有…”
大樟長老說罷抬望高處,回憶了片刻。
“…這當中,是有三百多年的空白期的。”
“你非要細究的話,其實也很難有實際證據表明是柏川王直接交給冥王,畢竟百年前的事了,我們也不是沒有審理和調查過。”
“再說,柏川王手上一共就七枚,要全都是他交給冥王的話,這冥王遠道而來,不該是被寄予厚望、要辦些什麼大事的嗎?給了七魔珠,讓他忙活這麼些年,就奪取區區一個聖佑宮,蠱惑四個天仙,搭進去一個兒子,然後三十年就全被端平,給我們抓回來了?”
“然後,我們關著冥王和地獄父子這麼多年,現在還關著,他柏川王也毫不過問,那他當初交出魔珠到底是為什麼?”
“最後,光魔珠究竟在哪,其實根本不重要。”
“這就是十七他們下山第一站剛好去了聖佑宮,從靈祥那扯出來的件百年舊賬而已,不必太當回事。如果還在柏川王手上,他無非是借用來修行,先且不說他不會魔煞功了,就算他會,以他目前的境界與實力也絕不會自已來,甚至即便是給手下也不至於,他手下都根本用不著練這個。”
“最重要的是,我們玄闕宗掌握有控制、擊敗和殺死魔煞的方法,就憑這個,在誰手上都無所謂,就這麼簡單。”
“…這些,大樂長老知道嗎?”
羅沉聽完是眉頭微蹙,“他們現在可是直接要去找柏川王了,你騙了子顯,若是…他們有危險怎麼辦?”
“這怎麼能叫騙呢?”
大樟長老搖了搖頭說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放心吧,你要相信大樂的實力,相信你女兒的聰慧,相信玄闕宗的影響力。像他柏川王這種苟且了幾萬年、一步步爬上來,比你那手下薛珞還能忍的老傢伙,會有分寸的。”
“最好如此。”
羅沉應罷、轉移了話題,“我想見見壺禺,他沒修煉過魔煞功,應該還清醒吧?他被關在何處?”
“在冥王島上。”
大樟長老答道,“他嘴跟安桓軫一樣硬,你想問什麼?”
“還沒想好,去的路上想吧,隨便聊聊也行。”
羅沉說著便站起了身來,“安桓軫見了我都鬆口了!壺禺,說不定也能說出些什麼呢。”
“喲,這話說的。”
大樟見狀也站起、嗤笑了聲應和,“那我可得好好看一看了。”
話音落畢,便見二人皆置杯桌上,御劍起飛,離開原地,向著冥王島的方向飛了過去。
……
不久後,萬里之外的東南方。
正東大曦洲中部,幕皎城東郊,百丈高空之上,尋夢天中。
在氣勢恢宏、規模龐大的島嶼群中,掌門龍慶引領著身後眾人,從一座座宮闕樓宇間穿過,前往地牢而去。
作為人族第二大仙門,且承擔幕皎城的治安管理職能,尋夢天的牢獄區域自然是不小。
犯了大罪、仙人層次的囚犯和玄闕宗一樣,關在一些單獨且狹窄的小島上,四周有層層陣法禁制,內外封閉,連蚊蟲也皆不能出入,便無須看守。
而像常辛這種僅犯小罪的凡人囚犯,則只需收治在一些規制與人間之類相同的、鐵柵甚至木柵修築的牢獄之中即可。
不過這種牢獄有時也會收治仙人罪犯,當然前提是要像玄闕宗對待安桓軫一樣,廢除其內丹修為、使之與凡人無異才行。
時至下午某時,龍慶便終於帶著元清子、範遠、薛十七、蕭衡、威泰、虛良與恩妙七人,來到了關押常辛的牢獄中。
穿過兩邊遍是火把、地上鋪滿稻草的長廊,眾人齊聚到了他的那間牢房門前。
透過木柵間的縫隙,眾人在火光下、看見了牢房中的人影。
那是一個弓背、精瘦的老漢,一身囚服,靠著牆根而坐,花白而髒汙的長髮蜷曲垂落,幾乎遮蓋住了面龐。
曾與他打過幾回照面的範遠和薛十七,此時對這個身形只感到是無比熟悉。
時隔半年,在萬里之外的異世界再見,他早已沒有了曾經玉婁城道人的仙風道骨,沒有了未國大司馬、山乾侯的威武氣儀。
甚至氣息無比虛弱,彷彿瀕死。
“就是這個了。”
龍慶掌門抬手示意,“吃喝拉撒都會,就是不會說話。只是鬧事這種小事,我們犯不著上刑,但也沒法溝通,只能權且先關著了。”
吱呀——
範遠上前伸手,推開了木柵門。
“…常辛。”
開口是青雲境的語言,範遠叫出了他的名號。
然此時,這個頹喪枯坐的老者,即使闊別半年、聽到了熟悉的家鄉語言,聽到了有人認出了他,居然也沒有任何反應。
“他身上的雲嵐石地圖呢?”
薛十七此時轉頭向龍慶掌門問道。
“搜出來,沒收了。”
龍慶答道,“標註的位置是我尋夢天,還要一直叫雲嵐石地圖嗎?我尋夢天可沒藏著你們的雲嵐石啊。”
“哦,之前都這麼叫,叫習慣了而已。”
薛十七邊看向了常辛去、邊向龍慶掌門答道,“說起來,我們一直只知道那地圖是被常辛拼齊,解開了封印,讓他帶著一路找來了尋夢天而已。我們還沒見過那地圖上究竟畫了些什麼呢。”
“南榮仙子要看嗎?”
龍慶試問道,“我沒帶在身上,現在去取很快便能拿來。上邊也沒畫什麼,只有青雲境和大曦洲的地圖而已。”
“這…應該不用了吧。”
薛十七微微垂頭、隨後看向範遠道,“他怎麼樣,範遠?”
而此時的牢房中,範遠已經接近到了常辛面前,甚至蹲伏了下來,一連叫了幾聲都仍是一點反應沒有。
聽到十七的詢問,範遠也只有回望無奈搖頭而已。
隨著牢門內外眾人皆陷入沉思,範遠開始上手,伸出前去、撩開遮擋住在常辛面前的頭髮…
曾經,在常丙渡劫之前,他就曾被常辛挾持過,常辛長什麼模樣,他記得是再清楚不過。
如今撩開頭髮露出的五官臉孔,果然還是當初那個人。
然而此時的常辛,卻是目中無神、眼光不定,眼皮以極緩慢的速度在眨動,睫毛與眼角間沾滿了久未清洗的汙垢。
滿臉是灰,呼吸輕淺,嘴唇幾乎被鬍鬚遮住,口中發出惡臭,面板乾燥缺水而幾近龜裂。
十分魂彷彿已丟了九分,不論如何呼喚和觸碰,也皆已沒有任何回應。
“不是說沒有上刑嗎?”
範遠於是也只得放棄、站直起身,回頭疑問道,“這才半年,怎麼看著像經過了嚴刑拷打一樣,成這副模樣了?”
“十七,治好他。”
元清子見狀,看向薛十七道。
“好。”
薛十七應罷便也走進了牢房中,同時取出了自已的碧玉生陽枝,來到常辛面前蹲下,枝梢伸到了他天靈處。
嗡——
一陣碧綠色的光芒憑空盈起,很快籠罩到了常辛全身,法力運轉著間,療愈之術便開始作用在了常辛身上。
很快,在她與手中枝條渾厚的法力加持下,常辛從肉身到內丹氣息、都是幾乎瞬間就被徹底治癒…
“常辛!”
在十七收手站起身後,範遠也隨即厲喝了一聲。
可出乎眾人意料的是,即便如此,眼前這個靠牆坐著的老漢,依然是沒有任何回應!
“我是範遠,天門山弟子!”
範遠邊聲音響亮的叫著,邊直接上前去、抬手再度撩起了他的頭髮,厲聲喝道,“你不是一直想殺我嗎?我在這裡,在你面前!你醒一醒!”
然而,即使肉身與內丹氣息都已經恢復如初,此時的常辛卻依然是目中無神、眼光不定,眼皮緩慢眨動…
“不會是傻了吧?”
範遠退步起身、再看向十七道,“幾個月沒人能和他說話,他也沒找到他想要的,久而久之,就…崩潰了?”
“不可能呀。”
薛十七也不解道,“肉體凡胎,即使真是悶瘋了,以我天仙之力,憑碧玉生陽枝也能輕鬆將之治癒呀,我可是連白桐的喑啞都治好了。再說,尋夢天…不是有接應者嗎?接應者五百年前與安桓軫交接,很可能是會說青雲境語言的,難道接應者沒來找過他?”
“那就…來試試這個吧。”
範遠說罷,右手伸到腰間,緩緩將精美瑰麗的杬柷劍拔了出來。
“喂,你們要做什麼?”
龍慶掌門疑惑道,“這是我尋夢天的犯人,你們叫不醒他、審不出東西,也不能在我地盤上私刑啊!”
“掌門,別急。”
元清子轉頭道,“這是我玄闕宗杬柷祖師的命格神劍,雖是劍,但不會殺傷任何生靈,你且放心看著好了。”
“啊?”
龍慶疑惑不解,遂看向範遠去。
此時,只見範遠再度蹲下,右手持著杬柷劍,橫在了常辛脖頸前。
即使如此,常辛依然沒有絲毫反應。
接著,範遠又從其脖頸處拿開,雙手持握立起,思慮片刻後,便一把伸出、嗤的一聲,舉劍刺進了常辛的心口!
“喔!”
在牢門外看著這一幕的蕭衡、龍慶、威泰、虛良和恩妙五人見狀,乃是各皆驚呼了一聲。
然而,杬柷劍是一如既往,在刺進肉身的瞬間、發出一陣白光後,便化作透明,僅僅刺開了常辛的囚服,對他的肉身沒有絲毫損傷!
範遠再兩眼一閉,眉頭緊鎖,隨後,運功施法:
嗡!
杬柷劍再度泛起白光、發出響聲,其靈力也發生了一種詭異難測的變化,彷彿突然便不再是原來這把劍,而眨眼間變了副模樣…
緊接著,就在牢門外五人還在震驚、詫異著杬柷劍的神奇時,下一刻,更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事便發生了:
就在範遠剛施法控制起了杬柷劍的靈力時,常辛這副剛剛被完全治癒的身軀,便從心口位置開始,從內到外瞬間蔓延、遍佈開去,化作了晶瑩剔透的玉石狀——
砰!
一聲炸響之後,其全身便憑空分解、消散無蹤,碎成了遍地晶華,原地只餘他那破洞的囚服!
“什麼情況?!”
“他這是…死了嗎?”
這一幕,五人見狀皆大為驚異,元清子只是眉頭緊鎖、神情凝重,而對範遠、薛十七二人來說,卻是無比熟悉了。
玉婁城獨傳,玉靈託身之術!
“…不對,這回跟之前不一樣。”
薛十七說道,“我們之前殺安邴時,有明確的見血了,杬柷劍真正在你我手中能殺傷生靈的那時,那玉靈託身之術是根本沒用、不會發動的,所有玉身連帶著本體都會受到杬柷劍造成的傷害。”
“對。”
範遠則同樣難以置信,退步起身、收劍回鞘答道,“殺常丙時,杬柷劍擊碎的算是那把小刀,也就能殺了他。但現在…”
二人看著眼前地上的一套髒汙的囚服,百思不得其解。
“以杬柷劍之法力,刺中分身,也能殺傷本體,這是有記載的,也是你們驗證過的。”
元清子思慮片刻,長嘆出一聲、看向二人開口道,“但…你們還記得大樟長老說過嗎?”
“有一種法術,叫元神分裂。”
“有可能,如今我們眼前關押在此的,的確是常辛一具玉身,但已經…與常辛的本體沒有任何關係了。”
“元神分裂後,世上便是兩個常辛。”
“一部分元神留在此處,如此,便隨他如何瘋癲痴傻也好,死就死了,即使是杬柷劍來殺,也再影響不到他本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