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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養虎為患(五)

他輕聲嘆息。宋朔月就為他沏了父親炮製的安神茶,放到溫熱後服侍他飲下。他低頭啜飲時,髮梢掃在她的腕子上,微微的癢。窗外的雨淅淅瀝瀝打在窗欞上,潮溼,微涼。

他怕燙,啜飲幾口又徐徐吹氣,熱息撲到她的手背上,淡淡的茶香藥香漾起,混入香料燃燒出的木質香中。他慢慢喝,像貓舔水。

“父親特意叮囑我帶上這茶,說這是大人在府中常喝的,可安神靜氣。”

他笑笑:“玉辭兄實在有心。”他語氣倦倦地,依舊在回味那些噩夢,卻終究因為有宋朔月在側而安心了些。

遠遠地,傳來街上打更人敲的梆子:“關門關窗,防偷防盜!”這是已到亥時了。

“竟是這樣晚了……”雲子櫟躺回去,動作間寢衣扯鬆了些,露出一截蒼白的肌膚,鎖骨下一顆小痣卻似白紙上滴落的一點硃砂,紅得刺目,“回去吧,朔月,今日你也受累了。”

宋朔月的確累了——這一天又是遇襲,又是奔波,又是聽了那場戲和那些往事……但望著他眉眼間化不開的憂愁,她到底挪不動腳步:“大人,你先睡吧,朔月等你睡著後再走……”

說著,又為雲子櫟按揉起頭來——她雖然對醫道興趣缺缺,但父親說這些按摩的技巧對雲大人的身子有益,她也就學了。如今手法已經頗為嫻熟,果然讓雲子櫟舒服不少。

“朔月,你別跪著。搬那個竹榻來躺著吧……同我聊會天就好。”雲子櫟的頭疼半真半假,哪裡忍心讓她這樣費心費力地侍候,不一會兒就勸她停下手上的動作。宋朔月便搬了竹榻來同雲子櫟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天。

屋裡的燭火大都熄了,只一盞還亮著,燈光晦暗。她累了一整天,身心疲憊到極點,又聽著輕輕的雨聲,不知不覺間,卻比雲子櫟更早睡去。

她睡著了……雲子櫟想叫醒她回房去睡,披衣下了床,望著蜷在竹榻上的她,心裡神使鬼差地……竟不想讓她走。

沉吟半晌,他取了被褥蓋在她身上,又小心翼翼地幫她枕上枕頭——她是侍衛,原本應當十分警惕的,縱是再累,夜裡也不會讓人隨便近身。但半夢半醒間,她嗅到他身上熟悉的藥味,又安心睡過去了。

幫她枕上枕頭時墊在她臉頰下的手遲遲沒有移開,他在昏黃燈火下以目光描摹她的眉眼,而後另一隻手試探著找尋到她搭在外面的手,塞進被子裡:“彆著涼了……”他輕輕說,聲音裡有一絲微不可察地顫慄。

她還是不醒。許是太累了。

他的指腹滑向她的掌心、指縫,拂過這隻生著薄繭的手,摩挲她掌心的紋路,卻又終於依依不捨地垂落。

——他和姐姐逃難時遇到人牙子,被賣給了雲姓的氏族,得名雲子蘿、雲子櫟,對外,他們成了某位大人的私生子女。打那天起,他們就成了雲氏的棋子,苦學技藝後被安插進後宮和朝堂。

他不願受人擺佈,更不願姐姐嫁給那個殘暴蠢鈍的老皇帝。那時姐姐的眼中卻閃過一絲狠辣,雖未長開,卻已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弟弟,你難道不懂麼?這正是我們復仇的絕好機會……”

“我們身份低微,想報父母、家國之仇,唯有如此……”她攥緊他的手,心中湧起滔天的恨。

一晃數年,他是任人操縱的木偶,也是刺向仇人的匕首,無情無慾,愛與恨都被漸漸消磨——他見證過無數人死於攀誣構陷,黨派之爭,其中有人想至他於死地,也有人為他所殺……他手中染了太多血,心中藏了太多髒汙。

還恨嗎?他不知道。但他沒有退路。

十二年前宋玉辭與宋朔月來到他身邊。朔月這孩子從小便不怕他,反而學了武藝,嚷嚷著要護他周全……

“朔月願日日伴雲大人左右,護雲大人周全。”她捧著劍說這話時,眼裡亮如星河。

他權當這是她少不更事的玩笑,但還是撫著她的頭,說聲好。她卻一年一年,伴他走到如今。

他的手離開了,肌膚上她的體溫依舊灼灼。良久,他躺回床上,徒勞地壓抑著咳聲……

小樓一夜聽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