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是刺客,即使親近之人也對我這條性命虎視眈眈……便是他們不殺我,我又還有幾日可活呢,”雲子櫟垂下眼眸,眉眼間飽含悲涼,“若非你父親和你,大概我早就命喪黃泉了。”
看著眼前身形挺拔的少女,雲子櫟又不免想起十二年前那個雪夜,宋玉辭戴著斗笠、身披蓑衣,帶著滿身霜雪來到他的府上,要當他的門客——宋玉辭其人,乃是頗有威望的江湖名醫,又通曉周易八卦、陰陽五行、古今權謀之術,便是許多高官貴人想要請他去府上也未必能請到。
他來得那天,身邊跟了個小娃娃,約莫五六歲大。他說,那是他的女兒,名喚宋朔月。
十二年時光如彈指一揮,雲子櫟已到而立之年,卻遲遲未曾娶妻。因他膝下沒有子女,這宋朔月又是在他眼前長大的,不知不覺間,雲子櫟已將她當做自家的小輩。
宋玉辭習醫道,宋朔月卻從小便喜愛舞刀弄槍,且頗有天分——為此,雲子櫟為她請了頂好的師傅,又在她及笄之時,贈了她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
那時宋朔月輕輕撫摸著劍鞘,因喜悅而眉眼彎彎:“大人,若我習武有成,做你的近身侍衛可好?父親用藥草為你調理身子,我便用刀劍護你周全。”
雲子櫟便笑著摸摸她的發頂:“好,那自然是好極了。”
不成想,便在宋朔月及笄禮後不久,便有刺客潛入府中,重傷了雲子櫟。
自那以後,府上便部署了更多護院、暗衛,一道道防衛密不透風。只是這雲子櫟卻是因此事而傷了根本,全靠宋玉辭的藥吊著。即便如此,他的身體還是一日差似一日。
“莫要這樣說……大人以後還要享松柏之壽呢……”宋朔月半跪在地,仰首瞧著雲子櫟,一雙丹鳳眼此刻神色乖順,如同惡虎收了獠牙,變作乖巧聽話的犬。
她眼皮薄,眼睛狹長,眸子濃黑,不笑時唇角向下,生來一副涼薄相。但只要對著雲子櫟,這份天性裡的涼薄便霎時一掃而空。化為孺慕之情。
“那就借朔月的吉言了……”
——雲子櫟這次去往珩州府,所知之人甚少,甚至跟隨的護衛們也都喬裝一番。在外,他們都不可稱“雲大人”,只以“公子”稱呼。卻不知是何處走漏了訊息,一路之上刺殺者眾多,好在次次都是有驚無險。
一路舟車勞頓,終於抵達珩州。
一行人住進當地有名的酒樓,摘星樓。大廳裡煙斜霧橫、熱鬧非凡,戲臺上正有一戲子唱著:“他如今官高一品,位極三公,戶封八縣,祿享千鍾,見不平處有眼如蒙,聽咒罵處有耳如聾……”
“他、他、他,只將那會諂諛的著列鼎重裀,害忠良的便加官請俸,耗國家的都敘爵論功。”
唱得卻是一出《趙氏孤兒》。臺上戲子飾演的是公孫杵臼,正怒罵著奸臣屠岸賈。
此時亦是國君昏庸,奸臣當道的世道,使得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這一出罵奸臣的好戲,免不得惹得觀者一通喝彩。
雲子櫟只當沒聽到,搭著宋朔月的手臂,身子有些發軟:“我如今竟是這樣沒用……坐了一路馬車,把我的身子骨都顛散了。”
當年他得名“碧眼貓兒”,除了眼仁是碧色外,還因他有一身極俊的輕身功夫,落地無聲,身輕如貓。如今卻損了根基,武功全廢,身邊缺不了宋朔月的侍奉。
宋朔月矮下身子:“大人,朔月揹你。”
雲子櫟並未推脫,而是順勢趴上宋朔月並不算寬闊的脊背——他的鴉發散落如瀑,蒼白的手臂環住宋朔月的頸子,一股淡淡的藥香縈繞於宋朔月的鼻尖。
“朔月,你要把我寵壞了。”他輕聲調笑,胸腔貼著少女的脊背,話語間傳遞去胸腔微小的顫動。朔月耳根子怕癢,被他的氣息一噴,險些鬆了勁:“雲大人莫要如此說笑……小心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