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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腐爛(番外大結局)

第二天,聞柳就開始著手處理自立門戶的事情。

拉穆爾的生意她本就不算喜歡,從前兢兢業業,也只是不想服輸罷了。沒了聞家的資源,於她雖是一種阻撓,但也讓她卸下了身上的重擔,可以探索自己真正想做的行當。

父親最初還會給她使絆子,想讓她死了這條單幹的心,繼續做他的乖女兒。但時間一長,他見女兒不肯低頭,也便作了罷。

而阿賓自始至終伴她左右。

聞柳並不是對阿賓的心思毫無覺察——他的眼睛太過清透,藏不住其中的依戀與愛慕,她儘管不予回應,卻並非不為所動。只是阿賓怯之又怯,大有把這心思隱藏到底的架勢,她也並非擅長在情感上主動出擊的人,一時之間,竟陷入僵局。

阿賓突發急性腸胃炎的那一天,她才知道他的胃也不好——凌晨兩點鐘她送他去急診室打止吐針,然後讓他躺在病床上輸液,少年滿臉歉疚:“對不起,聞小姐……明明你還要工作……”

“這有什麼,本來也也沒多少要緊事,”她笑笑,語氣溫柔又略帶責備,“如果不是我發現你在衛生間嘔吐,你是不是就算把自己搞得脫水了,也不願意麻煩我?下次可不許這樣了……”

說著,她抬手,為他掖掖被角。

少年嚅囁著應下——聞柳於他,是空中雲、天上月,哪是他可輕易接近的。他們之間的差距,猶如一條無法彌合的天裂,使他怯於痴心妄想。但她為自己掖被角時無意的一個觸碰,又彌留了些許溫度在他的肩頭,影影綽綽,不肯散去。

聞柳擔心阿賓的胃病,低著頭查腸胃炎時期吃些什麼好,一抬頭才發現阿賓咬著下唇,額角冷汗涔涔——她嚇了一跳,想去叫醫生,卻被阿賓拉住了:“沒事……我只是肚子痛,過一會兒就好了。”

她明白,阿賓的性子是最不願意麻煩別人的。但她依然為他寧願自己忍痛也不願向她求助而有些惱怒。只是看阿賓抓她的手還輸著液,她暫時忘卻了這點不快,仔細看了看輸液管裡有沒有回血、針眼有沒有腫脹,見一切如常才放心下來,把那隻冰涼的手塞進被子:“輸著液還亂動,你也不怕滾針!”

她看網上說熱敷和按摩有利於緩解腹痛,只是現在太晚,沒有辦法買到熱水袋或是暖貼,情急之下只好搓熱了自己的手,放在阿賓的腹部為他暖著——體溫隔著衣料傳到腹部,阿賓抬眼看她:“聞小姐,你不必如此費心……”

他求聞柳讓自己留下,是為了心中的一絲眷顧,可若是聞柳待他太好,他又怕自己泥足深陷……自母親病後,他的日子便是一日一日的左右支絀、寸步難行,那些日子讓他的精神和身體都被逼到極限,卻也只能在絕望之巔不假思索地奔走下去,但無論他多麼努力,都看不到對抗這不公的命運的希望。

他已深陷泥沼,是聞柳向他伸出了手,將他拉出那片岑寂的黑暗。從此撥雲見月,柳暗花明。

可他也知道,身為塵泥,豈可貪戀月光。

“你才是,不必與我如此客氣,”聞柳沒有做過這些照料病人的事情,手上的動作難免生疏,但她做得認真,“再說了,為你做這些,我並沒有感到費心,反而樂在其中。”

她頓了頓,接著說下去: “……阿賓,合同已經到期了,我們之間不存在僱傭關係,你也絕不是我的附庸……你願意陪伴我,我也喜歡你的陪伴,一切都是自願的,你明白嗎……?所以,即使依賴我一點,即使向我求助,也沒有關係。”

手掌下是少年柔軟的肚腹,溫暖而脆弱的所在,她繼續按揉下去,撫慰著他的疼痛。

或許是因為病痛和睏倦壓榨著自己的神經,或許是因為嗔怪自己因為聞柳的剖白生出太多不該有的期待,阿賓的眼眶酸脹起來——他極力睜著眼睛,不讓眼裡的水汽凝成眼淚,但聞柳早已感受到他的顫慄——

當聞柳用溫暖的手掌捧住他的臉頰的時候,那滴淚還是落了下來,被聞柳輕輕用指腹揩去。她低頭吻吻他潮溼的眼角,望進那雙水汽氤氳的眼睛:“阿賓,其實我不止喜歡你的陪伴。”

“我喜歡你。”

在病床之畔,在凌晨時分,這番告白來得不合時宜。但她怕自己再不說,就再也積蓄不起勇氣。

阿賓有些疑心這一切是他的一場夢,但聞柳的體溫清晰而真實,他顫慄起來,又或許這惶恐也來自於她——

他怕。怕自己泥足深陷,無法自拔。怕慾望攀得越高,跌落雲端之時就跌得越痛。可……

可他永遠無法拒絕聞柳。

———————

次日,聞柳為阿賓預約了胃鏡。幸而沒有什麼大問題——醫生給開了些藥,叮囑他好好調養,近期都要十分注意飲食。

從前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造成了炎症和潰瘍,他又怕花錢,從不肯去醫院,總是從小診所裡拿點藥捱過去。好在及時發現,不至於進一步惡化。

兩人走出醫院的時候,均覺得有些恍惚——

聞柳遲疑了一陣,伸出手去,把阿賓冰涼的手納入掌心,輕輕揉搓,幫他驅散早春的寒意。

少年終究沒有掙脫。

幾月後,雨季到來了。

阿賓終於還是求聞柳為他辦了一件事——幫他重返學校,不僅是為了補全他因早早輟學而生出的遺憾,更是為了獲取真正為聞柳提供助力的能力,只是後一個願望他沒有跟聞柳說。

返校前聞柳和阿賓一同去了他從前和母親一起住的小出租屋,那裡租約快要到期,聞柳想讓阿賓正式搬去和她一起住。

出租屋狹小逼仄,但出奇得溫馨整潔,牆上掛著阿賓一家三口的一張全家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由於雨季太過潮溼,牆角已微微泛出青苔……

不知為何,聞柳對這間小公寓,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不懈的治療下,阿賓母親的病情漸漸穩定。出乎意料的是,在阿賓從大學畢業那一年,聞柳的父親卻查出了肺癌——

聞柳聽說,也許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父親在病榻上犯了譫妄,總是無緣無故懼怕著什麼,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簡直像是夢見了厲鬼索命……

她還是去見了父親一面,只是那時父親已經認不出她了,他被束縛在床上,不知看到什麼幻覺,一個勁的喃喃自語,身下流出穢物,氣味難聞。她覺得厭惡,又覺得悲涼,喊來護工後就匆匆離開了。

幾月後她帶著阿賓一同回老宅參加了父親的葬禮,向眾人介紹時說得是“這是我的未婚夫”。

父親的書房裡,那樽觀音像沉默地佇立,只是那個每日為祂上香的人已不在,香火就這樣斷了。

弟弟走到她的身邊,神情疲憊,少了許多銳氣。他們一同看著神像那低垂的眉目,均有些唏噓。

“姐姐,”聞榆輕聲說,“說起來有點可笑……”

“我總覺得,父親會得肺癌,是吸進了太多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