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古龍門上，閻四夕驟然睜開雙眼，一雙血色流轉的四象血眼悄然浮現，露出心有餘悸之色。

“雙劫合一！”閻四夕心中微震，萬萬沒想到曉夢蝶不按常理出牌，“身在劫中，倘若我沒有意識到真正的殺機，恐怕會就此沉淪幻象之中，徹底迷失在追求血眼神通的路上。”

閻氏血眼有九重境界，四象血眼號稱四象觀天地，百丈無天機，但這門本事只能勉強算是大神通，距離真正的無上神通還有些距離。

可五行、六合、七星、八卦甚至是最強的九宮血眼，每一次覺醒都會帶來一門無上神通。

閻四夕若是過於追求外力，必然會落入心魔的陷阱之中。

尤其是在雙劫合一的情況下，他未必能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若非他道心堅定，不假外物，對於血眼更是少有動用，恐怕早已陷入其中。

越過龍門九十八丈後，閻四夕只需再經歷兩次曉夢劫，就能成功登頂，魚躍龍門晉升篆圖境。

放在平時，這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這也意味著，他距離死亡已經越來越近！

曉夢蝶雙翼第九次揮動，再次散發出漫天熒光，將閻四夕帶入第九重曉夢劫。

曉夢劫之九，夜色如水人如鬼，問我心中可有悔。

周國豐都城，教坊司！

天色尚未大亮，後方的寢殿中傳來一聲重重墜地的響聲，緊接著就是一陣呼天搶地的騷亂聲。

“來人呢！青蓮姑娘跳樓了！”不知是哪個姑娘發出尖叫聲，青蓮姑娘可是教坊司有名的花魁，當即驚醒了睡夢中的客人。

婢女的哭聲、求救聲響徹教坊司，無論是熟睡中的客人，還是伺候的姑娘，紛紛迅速起身套著外衣，簇擁在樓道邊舉目眺望。

一道身著青衣、青絲飛舞的美人身影，孤零零倒在血泊之中，身上衣衫不整，空氣中還散發著淫靡的氣息。

教坊司內不乏有武徒、煉氣士，稍加感應後紛紛搖了搖頭，青蓮花魁的生命氣息已流逝得乾淨，死在了最美好的年華。

看到青蓮花魁香消玉殞，教坊司的許多姑娘難免生出悲意，躲在房間中低聲抽泣著。

豐都城人人皆知，青蓮姑娘雖為教坊司花魁，但向來是賣藝不賣身，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潔身自好，對待旁人更是和善，無論是教坊司還是外人，對其都頗有好感。

前兩年豐都城域發生旱災時，更是拿出自身大半積蓄賑濟災民，得了一個“青蓮菩薩”的美譽，受其恩惠者不計其數。

若非父母犯了周律，青蓮花魁又怎會流落風塵，可這麼些年都熬過來了，只要再過上幾年就能順利脫籍，從此天高海闊任君翱翔。

可今日究竟發生了什麼，青蓮花魁為何跳樓自殺，莫非……

眾人正在浮想聯翩時，三樓青蓮花魁的閨房忽然大門敞開，一個腳步虛浮的青年從中走出。

此人哈欠連連，身上散發著揮之不去的酒氣，衣衫不整，袒胸露乳，懶洋洋地靠在欄杆上，朝下張望了一眼。

“嗤！”趙公子嗤笑一聲，蒼白的臉上帶著遺憾和回味，假模假樣地嘆息道，“可惜了一個美人，本少爺剛剛為其開苞，滋味可真是不同於胭脂俗粉。跟著本少爺吃香喝辣有什麼不好，何必如此想不開呢？”

聽到趙公子如此輕浮的言語，眾人哪還能不知道發生什麼。

但豐都城積弊已久，上行下效的情況下，長期流連在教坊司的文人騷客又豈是良善之輩，臉上流露的並非是痛惜，更多的是遺憾。

青蓮花魁身為藝妓，向來是賣藝不賣身的，今日破了瓜，還以為日後大家都能分一杯羹。

不曾想此女看上去柔弱，骨子裡卻是如此剛烈，一發現失去貞潔便毫不猶豫跳樓自絕。

一位穿金戴銀的婦人輕搖腰肢，神色陰沉從房間內走出，正是統管教坊司的老鴇，也是一名略有修為的武徒。

老鴇扭動著腰肢，將手指探到青蓮姑娘鼻尖，微微感受一番後搖了搖頭，嘀咕道：“真是不識抬舉，可惜了嫲嫲我的搖錢樹。”

趙家在豐都城是有名有姓的大戶人家，可教坊司畢竟是官方機構，若是沒有老鴇的默許，昨夜又怎麼可能將春藥下在酒水中，成就一夜快活。

青蓮雖為花魁，可向來是賣藝不賣身，任憑老鴇好說歹說，始終不肯退卻一步，甚至還起了脫籍從良的心思。

既然無法令其順從，老鴇便決定動些手段，貞潔烈女她見得多了，摧毀人心是最有效的手段。

原本以為失去了貞潔，青蓮花魁便會乖乖聽命，打破賣藝不賣身的禁忌，只是沒想到此女性情剛烈至此，竟在醒來的第一時間選擇自我了斷。

老鴇心中暗自懊惱，心中氣惱道：“這筆生意做得虧了，早知如此，還不如賺她一筆從良金。”

“來人啊！”老鴇畢竟見多了風浪，神色很快恢復平靜，眼中閃過一抹狠辣，輕搖摺扇，招呼著教坊司的打手，“將這賤人扔到亂葬崗去，記得將她身子仔細檢查一遍，不要遺漏了司內的金銀珠寶。”

教坊司說白了，就是一座高階點的青樓妓館，青蓮花魁每日賺取的錢財多少，老鴇都有賬本計數。

老鴇這麼說，分明是要往死人身上潑髒水，暗示青蓮花魁偷盜教坊司財物，傳出去後掩蓋自己的惡名。

青蓮花魁的婢女蓮兒，昨夜也被老鴇設計引走，此刻得知噩耗，正趴在青蓮身上哭得梨花帶雨。

聽聞此言後，蓮兒身體一顫，急匆匆地跪倒在老鴇面前。

“嫲嫲，青蓮姐姐從未對不住您，求您讓她有個好去處吧！”蓮兒連連磕頭，青石板上沉悶的響聲接連不斷，空氣中漸漸瀰漫出血腥味。

老鴇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這丫頭如此做派，她這張老臉還要不要了？

蓮兒越是這樣低聲下氣地求饒，傳出去後老鴇的名聲便越差，在地上磕的每一個響頭，都像是巴掌拍在她的臉上。

“嗯？是你們耳聾了，還是嫲嫲的話不管用了？”老鴇從鼻中發出哼聲，神色不滿看向教坊司的幾名武徒，眼色示意他們儘快動手。

“慢著！”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稚嫩聲音，一個獸皮少年推開人群走上前來，看向地上的那道悽美身影，“青蓮姑娘已死，嫲嫲何必折辱其屍身，傳出去教坊司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老鴇只是皺眉瞥了他一眼，神色兇狠看向教坊司的打手，“教坊司嚴禁外人進出，是誰放他進來的？”

少年忽然笑了起來，但眸綻冷芒沒有絲毫笑意，笑呵呵道：“上門是客，周國三百一十八條律法，閻某倒是未曾聽說哪一條哪一道，有關門拒客的道理？”

“乳臭未乾的小子，就曉得逛青樓了？”老鴇看了看普普通通的少年一眼，輕蔑道，“律法？嫲嫲的話，就是教坊司的法。你若不服，儘管去城主府上告，看看你的一紙訴狀，是先到城主面前，還是落在嫲嫲手裡。”

閻四夕面色漸漸沉了下來，對方這有恃無恐的模樣，顯然是跟城主府早有勾結。

想來也是，教坊司本就是官方機構，每年掙得的銀錢都要經過城主府，說沒有點什麼勾當，怕是沒人會信。

“小子，想要英雄救美，憑你一介白身，有這個本事嗎？”老鴇看了看天色，隨著時間推移漸漸大亮，不由皺眉道，“想要屍體可以，拿出錢財贖身便是，沒錢在這裡裝傻充愣作甚！”

“滾！”

說到最後，老鴇已經神色不耐，正準備轉過頭去，不再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多費唇舌。

可就在她即將轉身的剎那，眼角忽然掠過一抹金光，眼神頓時移不開了，直勾勾盯著少年掌心。

“青蓮花魁已死，屍身對教坊司而言毫無價值，予我如何？”少年神色不捨，但還是決定用其交易。

“喲！想不到你這小子身上居然有金元寶，莫不是從什麼地方偷來的？”老鴇的眼力何其尖銳，一眼就看出少年手中的金元寶貨真價實，心中頓時起了異樣的想法。

少年心中輕嘆一聲，他又何嘗不明白這麼做的後果。

但眼前這位青蓮姑娘，曾在自己為難時出手相助，自己又如何能讓她橫屍野外，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青蓮姑娘的屍身我要了。”少年並不與老鴇廢話，又指了指一旁磕頭不止的婢女蓮兒，“這位蓮兒姑娘，我也要為其贖身。你若是同意，我身上還有兩錠金子，全數歸你了。”

老鴇心念電轉，忽然哈哈笑道：“青蓮可是嫲嫲我悉心調教十年的，是教坊司蟬聯十數次的花魁，縱使她現在香消玉殞，但也不是區區阿堵物能衡量的。”

“不過嘛……”老鴇話鋒一轉，“念在你一片赤誠之心的份上，嫲嫲我便網開一面，讓你帶走她。只是蓮兒這丫頭剛剛長成，嫲嫲安排她在青蓮身邊耳濡目染，也是有培養她的意思。想要將她帶走，憑這三錠金元寶還不夠！”

旁觀眾人面面相覷，大多數人都覺得老鴇做事太過分，死人都要拿來物盡其用。

但也有人幸災樂禍大聲叫好，嘻嘻哈哈看著閻四夕的笑話。

少年冷眼相看，眼皮一閉一睜，已將教坊司內眾人神色盡收眼底，心中怒火高高竄起，越發感覺到力量的重要性。

沉默片刻後，少年將手中一錠金元寶拋向老鴇，沉聲道：“你看清楚了，這可不是周國的金子，而是五大皇朝共通的五帝錢！”

當今無極天劃分九天四海，海外形勢暫不可知，但九天卻有五大皇朝，每一個都是可與百家聖地並列的龐然大物。

然則天下諸國層出不窮，始終沒有哪一個皇朝能一統九天，開創不世之偉業，所以也導致了諸國爭霸的混亂局面。

諸國既未一統，錢財的流通方式自然也無法統一，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獨特的貨幣體系。

但有一點毫無疑問，越是強大的國家，發行的貨幣流通性便越強，受到九天四海的廣泛認可。

五帝錢，就是來自於五大皇朝的貨幣，少年手中這三錠金子下方，以獨特的篆文銘刻太昊二字，顯然是太昊皇朝鑄造的青帝錢，蘊含東方蒼天域霸主國之意。

皇朝之威威震九天四海，每一枚流通的貨幣都帶有絲絲縷縷的氣運，即便是真人也不敢偽造。

老鴇閱歷無數，元寶一入手就察覺其貨真價實，神色不由得微微一變。

少年恍若未覺，淡然道：“太昊皇朝與周國國力相差千百倍，同樣一錠金元寶，價值之差不必我多說。這三錠金子是前輩高人所贈，是我全身上下僅有的財富，這筆交易你到底做是不做？”

素心仙子給他三錠金元寶，還是專屬於皇朝的五帝錢，或許是高高在上懵懂無知，或許是心懷惡意借刀殺人。

但無論如何，在周國這等鄉野小國，少年萬萬不敢隨意暴露，揣在身上更是提心吊膽。

既然拿出來與教坊司做交易，還不如藉此機會盡數拿出，打消旁觀者的覬覦之心，日後再尋覓機會拿回手中。

老鴇眼中的貪婪已是呼之欲出，三錠五帝錢相當於教坊司一年的進賬，別說是交換一具屍體、一個婢女，就算在教坊司花天酒地一個月都綽綽有餘，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一刻鐘後，孱弱的少年倒背黑棺，小心翼翼艱難前行，身邊還跟著一個淚流不止的少女，圍觀者卻無人敢施以援手，只是在一旁指指點點。

“少年肝膽，俠骨柔情，三金易屍，背棺而行。”也不知是何人所傳，少年的名聲漸漸在豐都城中傳出。

但人都是健忘的，此後三年少年平平無奇，蓮兒也消失在豐都城中，久而久之就無人記得這件舊事。

直至周南血河案發生後，周天子震怒，下令徹查豐都上下。

於是少年毛遂自薦，藉著破獲周南血河案的潑天功勞橫空出世，一舉成就豐都學宮煉氣士。

與此同時，教坊司、趙家更是牽涉其中，趙家父子、教坊司老鴇、明月花魁主僕等人通通被徹查下獄。

明月花魁曾害得他妹妹差點死去，不……應該說沒有素心出手，小饞兒已經香消玉殞！

而老鴇間接害死他的救命恩人，更是趁火打劫，奪走了他視若珍寶的三錠金子！

少年將他們二人關進牢獄後，每日只提供一份吃食，起初三人還能和睦相處，將食物分成三份後勉強維生。

可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中，時間已經失去了概念，飢餓感更是喚醒三人內心深處的邪惡。

終於有一天，也不知三人是誰先動手，為了爭奪食物打得頭破血流。

隨著時間的推移，少年每日提供的吃食越來越少，到最後更是完全斷絕。

聽著牢獄中傳來的瘋癲笑聲，還有陣陣恐怖的咀嚼聲，經歷過饑荒的少年神色不變，嘴角卻露出冷酷殘忍的笑容。

人在飢餓時會做些什麼，他可是深有體會，這也是他預料中的結果。

曉夢第九劫中，閻四夕回顧著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彷彿在看著一個陌生的魔鬼，內心迴盪著陣陣拷問聲。

“問我可有悔？”萬古龍門之上，閻四夕驟然睜開雙眼，眸中一片清明，“物不摧折，怎辨美媸，人不摧折，何言善惡。以善報善，以惡制惡，才是我閻四夕踐行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