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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引薦開堂

過了沒幾天龔千石正在米鋪幹得滿頭大汗的時候,掌櫃“縮骨全”走了過來道:“千石仔你運氣來了,今晚開堂引薦正式過‘海底’。”

龔千石吃了一驚正在猶豫間,“縮骨全”又道:“今晚子時開壇引薦帶兩封‘孝敬’到堂前,自有引薦人指示。”說完就飄飄然而去。龔千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貓屎強”及時地湊上來為他指點迷津。原來洪山規矩開堂要稟香帖,還一定要有薦帖人,此人就係‘保家大哥’。所謂“過海底”乃是從別的幫會加入,條件和規矩更加嚴格在江湖中是被視為大忌,欺師滅祖、背祖忘宗,因此薦帖人更是要有很高江湖地位,否則絕難成事。

龔千石當時就問:“那究竟誰是我的薦帖人?怎麼我不知道?”貓屎強道:“有可能是‘火麻仁’仁哥。”兩人正說話間,“縮骨全”又不知道從哪裡突然飄了回來,道:“千石仔這是今晚開堂的口訣和手勢,你好好背熟它,不然莫怪到時候扎棍侍候。”說完,把一張紙交給龔千石就又走了。

龔千石見他陰陽怪氣的樣子就來氣,低聲罵了句。貓屎強連忙害怕地阻止他道:“千石哥,你千萬不要亂說話呀,‘全叔’是本山中輩分高之人得罪不得的。”龔千石一聽大感意外,平時見這個“縮骨全”外表就是個酸腐無用的米鋪掌櫃原來人不可貌相。細看那張紙上面都是寫著開堂歌訣和誓詞還有各種基本見禮手勢,一時間也不太容易熟記,可惜龔千石沒有將這些精心保留而且年月畢竟經過太久,否則定必有不少歷史價值。但是最麻煩的就是那兩封“孝敬”,根據貓屎強的經驗這筆錢數目絕對不少,但是事情來得太突然連貓屎強都束手無策,最後龔千石硬下頭皮,說道:“老子我就是不給,大不了按了這條命就罷了。”

就這樣商議妥定龔千石忐忑不安地一直等到半夜,按吩咐齋戒沐浴然後果然就有“聯順”會眾前來迎接。很快他就被引領到寶華大街一處大宅,青石門面、紅檀趟櫳門氣派非凡,門口上高掛一幅牌匾,上寫:“四邑會館”幾個金漆大字。這裡就是當年位於寶華大街上“聯興順”總堂堂現在早已湮沒在歷史歲月中,之所以叫“四邑會館”是因為本山會眾多時以在省城謀生的四邑人士為主抱團結社免受欺負,所以門上就掛這個牌匾以為不忘本源之意。

入了大門過了照壁來到大廳中,一路上都是些彪形大漢伺立兩旁完全見不到一個米鋪熟悉的夥計。龔千石已有些疑心,自已一個小毛孩有必要這麼大陣仗嗎?正在膽戰心驚之時就看到大廳前閃出一名身材高大、赤紅短打的大漢,高聲喝道:“日月兩邊分明,三八二一為洪;洪順門下忠奸自辯,前堂何人引薦?”這個時候就應奉上香帖然後由薦帖人出見。龔千石忍不住四圍打量,也想見見自已的薦帖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興順山忠順堂’下樑卓仁願保弟子龔千石開堂入門檻!”說話之人聲音宏亮,果然正是“火麻仁”。龔千石即時定下心來,扭頭看去,只見“火麻仁”快步從後而來,對自已微笑示意。那名發話的紅衫大漢高聲喊道:“俗語云不中不保不做媒人三代好,本山弟子梁姓卓仁與該人無親無故、無恩無仇,何故以身家性命、父母妻兒為保?日月上鑑,可有私心?”

梁卓仁朗聲道:“四海之內,兄弟一家。小弟全憑忠肝義膽,願為龔千石薦帖。”說完就按規矩將香帖和保貼一起奉上交由香主執事察看,所勘無誤就要開香堂過海底了。這個保貼可為字重千斤,被保人如若有犯幫規或偷兄食弟等洪山大忌連同保人都要受刑。雖然當時洪山規矩已經式微但畢竟“火麻仁”只是與龔千石有那一晚一面之緣就肯做此保人,實在果然是江湖中少見也可見此人快意恩仇,豪氣江湖。

那個紅衫大漢接過香帖和保貼,作了個洪山手勢向“火麻仁”行禮,然後轉身入廳送呈給香主執事。龔千石雖然心情緊張,很想問“火麻仁”接下來該怎麼辦,但是“火麻仁”對他搖搖頭,輕聲道:“香堂之內,切萬噤聲。”

過了很久那個紅衫大漢走了出來,高聲傳唱道:“堂前落馬、簷下低頭,薦帖人帶路求見執事。”“火麻仁”點點頭,向龔千石示意了一下,就當先行入大廳。一進到大廳,兩邊牆上都擺著粗大的蠟燭,正中已搭起香案,當中一個牌位上書“洪順”二字,前面瓜果三牲、黃紙香爐。兩旁立著兩名老者穿著的竟是峨冠博帶、明朝衣冠像是大戲班的戲子一樣均面無表情,木然地看著“火麻仁”和龔千石。

那紅衫大漢道:“有請內堂執事‘恩叔’。”從大廳後面通往二進的過道上走進來又一位老者,蠟黃面色一看就是抽大煙的老煙鬼,有氣無力地道:“梁卓仁,你要為這個細路引薦拜入本山之下?”火麻仁如實按套路回答。“老鬼恩”聽完沒有做聲,隔了好久才對另外那兩個老者道:“起誓吧。”倒是無人提起那孝敬。猛聽到門外有人高聲笑道:“‘火麻仁’何德何能、何輩何份敢保人過海底?還要是‘十三行’來的‘藏底針’?”

火麻仁一聽此人聲音就臉色一緊,那名紅衫大漢已經高聲叫道:“興順山門下‘管數’先生堂前求見!”所謂管數就是省城堂口幫會中掌握錢糧收入之人非常重要的職位。“老鬼恩”看了看“火麻仁”一眼,雙眼精光一閃,沉聲道了句:“恭請。”龔千石一直見這老頭昏昏欲睡的樣子以為他只不過是個扯線公仔,絕想不到原來他的眼神也如此厲害,看來“聯興順”內人不可貌相,藏龍臥虎,再扭頭看看“火麻仁”的臉色心中十分奇怪,這位“管數”先生究竟是什麼厲害人物,連“火麻仁”這等好漢都如此畏懼。從廳門信步而入一人,大熱天氣居然穿著一身長袍馬褂,梳著個當年十分時髦的西裝頭,渾身香味撲鼻,左手提著個西洋懷錶,施施然走到了“火麻仁”面前,笑道:“‘開香堂這麼大的事情,怎麼搞到鬼鬼祟祟生怕讓人知道呀?”卻是向著老鬼恩而說,渾不把“火麻仁”放在眼內。

“火麻仁”臉色一沉,道:“丟那性,‘姑爺仔’你這種整天就知道吃軟飯的人,又懂什麼規矩?”

此人在沙基一帶綽號稱“姑爺仔”,姓楊學人附庸風雅改名叫“從善”還起了個字為“佩蘅”。此人生性風流,最喜歡的就是四處勾引婦女或者招惹不三不四的女人在沙基可謂臭名昭著,故此得了這麼個外號。他卻也不以為恥,嘻嘻笑道:“哎呀,原來是仁哥在這裡,失敬,失敬。”以龔千石的個性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看這個傢伙的短命相當時就恨不得一巴掌扇了過去。“姑爺仔”斜眼打量了龔千石一眼,冷笑一聲:“這個香堂開不得,這個人入不得興順山門下。”

“火麻仁”怒道:“丟那媽,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決定?你干犯淫邪為洪山大忌,如果照規矩應該扎棍侍候、五雷轟頂,三刀六洞!”“姑爺仔”哈哈笑道:“‘火麻仁’,你真是食古不化、拘泥死板。”火麻仁還想開罵,恩叔在一旁乾咳了一聲阻止道:“楊賢弟,本執事主持香堂是得了本山尊主的同意,你現在這樣是什麼意思?”

“姑爺仔”收起笑臉,哼了一聲,指著龔千石道:“這個小孩系‘十三行’的摩羅仔引見而來,早不早,遲不遲十三行居然引見人要來過海底,又這麼巧派人來沙基挑釁,難道有這麼簡單嗎?”

龔千石再也忍耐不住,大聲道:“你個短命種亂說一通,‘十三行’來沙基搗亂關我甚事?”“姑爺仔”不怒反笑道:“初生之犢,夠膽色,居然敢對我如此說話。”

“火麻仁”向龔千石打個眼色,收斂怒氣道:“楊管事,細路哥不知天高地厚,你不要見怪。‘十三行’來搗亂是我處置不當與千石仔無關。而且他根本不是‘十三行’的人,摩羅仔介紹他過海底不過因為他們都是四邑同鄉而已。”

楊從善笑道:“卓仁哥果然不愧是本山有職司的大人肯擔當,但你跟天字碼頭的‘摩羅仔’似乎一向意氣相投、私交甚篤。偷兄食弟、欺師滅祖比起我干犯淫邪,不知道哪個罪大呢?”

火麻仁馬上勃然大怒,吼道:“丟那媽,‘姑爺仔’我什麼時候有這樣做?”洪山中人,第一大忌就是出賣兄弟,所以火麻仁越說越火已經想動手了。

楊從善卻昂然不懼還是滿臉笑意,一副淡定自若的樣子,連龔千石也不得不暗自佩服:這個管數先生果然與眾不同,氣勢上“火麻仁”似乎處處落在下風。恩叔就出言解圍道:“楊老弟,所謂空口無憑,洪山不應兄弟相殘。依你看今晚此事該如何處置?”火麻仁瞪了他一眼似乎對這老頭懦弱無能十分鄙夷。

楊從善拿出懷錶看了看,道:“依洪山舊日規矩就納投名狀啦。”“投名狀?”眾人都大感吃驚,龔千石更是出奇,他讀書不多不過也讀過《水滸》,知道納投名狀是什麼東西,難道這個“姑爺仔”要自已去殺個人?

恩叔皺皺眉頭,似乎遇到個天大難題,道:“所謂投名狀這等事我也從未遇過,該怎麼處置?”楊從善道:“現在關係到卓仁哥的名聲,他怎麼說都是聯順有職司的大人,如果沒有個了斷似乎很難向兄弟交待。我已經稟告了尊主,他說要請本山幾位大老共同商議。”

火麻仁似乎恍然大悟,笑道:“姑爺仔,原來你今天是衝著我來的。我也覺得奇怪以你堂堂一個管數先生,為何對一個小孩開堂過底這麼關心。聽你的意思,就是要‘開香堂大會’了?”

“聯興順”歷史可以追溯到道鹹年間、洪兵起義之前少說有數百年曆史,據傳乃奉當年反清復明天地會的南分堂“洪順堂”為前身正朔,是故聯順字號一直自號洪山正宗。聯興順下分三堂八門,分別按以“忠孝仁義孝信禮智勇”分排。當時興順山尊主江湖上人稱“火麒麟”,及至幾十年後很多上了年紀的荔灣老街坊對這個名字還有些印象。“火麒麟”的綽號雖然聽起來氣派,其實卻含貶義因為“火麒麟”是廣府話歇後語——周身“引”(癮)之解。傳聞這位尊主大人嫖賭飲吹無所不精故此得名。但凡有涉及到山堂中有兄弟干犯背叛本山之罪而該人職司不低就要上稟“山主”召開香堂大會。

這下實出火麻仁的意料之外,他也不明白姑爺仔為何如此,當時就有點措手不及,惱羞成怒。他性情中人當下厲聲喝道:“恩叔你是二路香主,既然尊主已決定開香堂大會,為表我名聲你也無謂迴護了。幾歹幾歹,燒賣就燒賣。姑爺仔,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

楊從善笑道:“好,卓仁哥果然夠爽快。明天中午多如茶樓舉行香堂大會,你且帶上這個小孩一起去見個分明。到時候山主老人家也會親自主持。”恩叔一聽“火麒麟”會親自主持,頓時臉色由黃變青口吃道:“尊主他老人家都來呀,他都好多年不理事的了。”

姑爺仔道:“十三行與東江派關係非淺,當此時局山主大人自然也要出來主持大局。難道像你還在這裡躲起來抽大煙,簡直不知所謂!”說完也不答禮就揚長而去。氣得恩叔滿臉通紅卻也無可奈何。火麻仁對龔千石道:“千石仔,明天你跟我一起去香堂大會,見見各位聯順叔爺與大人,你真是夠面子!”龔千石聽他這樣一說,心裡罵道:挑那性,如果這也叫好運氣,我寧願不要了。聯順出了這等大事,那個“貓屎強”不愧為包打聽連夜就趕來米鋪找龔千石。據他所講“聯順”似乎很多年都沒開過什麼香堂大會,這次居然因為龔千石這個初出茅廬、乳臭未乾的小子就搞到這麼大陣仗,連鼎鼎大名的尊主大人“火麒麟”都被驚動,真是架勢堂。

龔千石聽他噴完口水,問道:“明天香堂大會,有什麼聯順中的大人物來?”

貓屎強道:“除了本山尊主火麒麟大人,這樣的大場面說不定連武執事‘打通街’也會駕臨。”龔千石問:“聽那個短命種姑爺仔說過什麼先鋒官,究竟是什麼來頭?”貓屎強難得在人前顯擺,煞有介事地道:“那姓楊的除了是因為管數先生而囂張,還有他的保家兄長就是王叔達大人王精明’。”

傳聞這位大人以前就是個松骨、修甲的師傅,得到火麒麟的賞識而入洪山,所以外面的人都送他外號“骨精明”,另有一個意思就是這個人聰明絕頂、精明到骨子裡去了。此人名叫王精明、字叔達,很多人都說他與軍政府內的東江派交情很好。這次的大會,姑爺仔背後必定是此人指使。貓屎強似乎意猶未足,道:“除了王叔達,在本山中威名最盛的就係三堂武執事,‘打通街’洪大人莫屬了。明天這樣的場面如果沒有他在維持,我看一定會大亂。”

龔千石對於“打通街”這個名號十分感興趣就問:“什麼‘打通街’這麼厲害,我只聽過以前佛山永春的‘贊先生’是打通街,此人武功有贊先生這麼勁抽?”貓屎強一臉鄙夷地看著龔千石,道:“贊先生是詠春,而我們的洪執事大人系‘蔡李佛’正宗,比起你的三腳貓掛插功夫犀利百倍,等閒二三十人都近不得他身,黃飛鴻都未必是他對手。”

龔千石聽心下不是那麼信服,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