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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興安城偶遇(其二)

姜哲安自顧自使勁扒拉著大米飯,一邊吃一邊看著周圍的家族子弟相互之間閒聊扯皮。倒也不是那些家族子弟不懂禮數把他晾在一旁,只不過大家都知道姜哲安是個冷冰冰的性子,向來不喜歡閒聊,稍微關心了一下他的身體也就作罷了。

姜哲安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招呼小助手啟用三級許可權的“部分干涉宿主身軀”功能,協助他將吃下去的食物消化、轉化為身體的養分來彌補之前虧空的身體。這功能一開啟,不知不覺間他是越吃越餓、越吃越想吃,看其他人閒聊的精力也全部轉移到吃東西上來,渾然不覺四周的聲音越來越小。

直到……

姜哲安扒拉完碗裡最後一粒米飯,抬起手正準備從手邊的屜籠裡再添一碗,卻發現那麼大一屜米飯已經空了,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四下環顧,桌子上那麼多菜品已經所剩無幾,兩個大屜籠裡的米飯不知所蹤,桌邊的家族子弟也不閒聊了,一個個目瞪口呆正盯著他看。

壞了,一大桌子飯菜幾乎全給他一個人吃了……

姜哲安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他眼珠子左右轉動掃視了一圈,嘴裡憋出一句話來:

“大家都吃飽了嗎?沒吃飽要不咱再添點?”

眾人面面相覷,都沒敢接話,還是姜哲雯沒忍住開口問了一句:“師兄你吃這麼多肚子真的裝得下嗎?”

“各位師弟師妹,前些日子那一戰我受傷嚴重身體虧空得厲害,你們都是知道的。所以呢目前正需要多吃點東西補一補。”姜哲安把手中的碗筷放下,反手又灌下一杯茶水,對著眾人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我也還沒怎麼吃飽,我覺得咱們可以再添點。”

說罷,姜哲安扭過頭對著門外扯著嗓子喊道:“小二!”

門外的夥計樂呵呵地開啟門迎上來。

“這位客官您需要點什麼?”

“把桌上的東西收拾收拾,然後就按這桌吃食的規格,再給我上一份。不,兩份!”

“好嘞,客官您稍等,我這就去通知後廚開工!”

那夥計下樓招呼了兩聲,便有幾個夥計上樓來收拾桌子,沒一會桌上便又擺滿了飯菜。

“來來來,大家別客氣,敞開了吃啊。今兒我請客,各位吃好喝好,都是自家人別放不開啊。”姜哲安咂吧著嘴趕緊給自己又盛了碗飯,絲毫不在意周圍那些家族子弟古怪的目光。

眾人快要宕機的大腦裡不禁閃過一個念頭:這個師兄好像完全沒有傳說中那麼難相處啊,怎麼看上去跟個活寶一樣……

姜哲安一個人吃了兩桌的飯菜,那些家族子弟早早就吃飽飯離開客棧去辦自己的事去了,唯有姜哲雯還坐在原位等著姜哲安吃完。姜常衡讓她給姜哲安當嚮導,她自然是不能隨意離開的。

經過這麼一出鬧劇,姜哲安和那些家族子弟的關係無意間拉近了幾分,姜哲安也順勢向那些家族子弟瞭解了一些那天他昏迷後發生的事。

那天姜哲安昏迷之後,增援部隊與姜家在河邊會合,並協助聚攏了走散的商隊和姜家子弟,這一戰下來物資損失並不大,但姜家和商隊死傷接近三成。增援部隊本是興安城的城衛軍,他們護送姜家人和商隊抵達興安城,安頓好商隊和姜家人後便匆匆返回自己的崗位了。

抵達興安城後,領頭執事判斷此事另有隱情。物資並未被劫證明伏擊者並非攔路劫財,傷亡程度也表明了對方的目的並不是單純的要殺人,否則以對方的實力若是存心要趕盡殺絕,姜家和商隊這一行人怕是難有幾個活口。再加上商隊和姜家損失慘重,商隊三番五次向姜家討要說法和賠償,領頭執事便借用興安城的官方信鴿向姜家總部傳遞訊息,將發生的事和自己的看法向姜家總部如數彙報。

次日,信鴿抵達姜家,得到訊息的家族長老勃然大怒,三長老親自率領族內精銳星夜兼程趕往興安城,第三天一早便氣勢洶洶地趕到姜家在興安城的臨時據點。

三長老第一時間檢視了姜哲安的狀態,隨後差人將姜哲安送到城外隱秘的據點安頓下來,便開始了對商隊遇襲一事的盤查,僅僅是一上午,三長老就查出了兩個關鍵資訊。

首先,那日襲擊他們的勢力名叫霹靂堂,是西南一帶的一個魔道門派,百年前曾稱霸西南一時,後來因為一些鮮為人知的原因沒落了很久,直到十多年前又開始冒頭。但直到如今,霹靂堂的規模和實力與姜家這種算不得多大的氏族相比依舊有些差距。

並且姜家和這霹靂堂因為主要活動區域相距甚遠,向來也是井水不犯河水,霹靂堂突然在江南一帶冒出來襲擊商隊和姜家成員顯然不太合理。

其次,商隊成員那強硬的態度在三長老趕到後態度明顯軟化了很多,並且在遇襲相關的某些問題上遮遮掩掩,三長老覺得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商隊知曉某些內情並且隱瞞了重要情報。

又經過一天的斡旋與施壓,商隊負責人最終坦白了一些情報:他們實際上是為了護送揚州羅家一位重要成員返程,這次商隊運貨去揚州只是個幌子,羅家世代以經商為生,並不是什麼武道家族,故而家族並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強者,為了隱藏那位成員的行蹤才刻意偽裝成商隊並且高價聘請鏢局出行。

商隊成員並不願意表明具體要護送的是誰,但是他們承諾若是姜家願意護送他們安全抵達揚州羅家,他們願意出三倍的鏢價,並且不再計較商隊成員的傷亡,同時承諾日後每年羅家會送出一成收入給姜家作為補償。但若是姜家拒絕,羅家會對此次遇襲追責到底,對於鏢局來說在送鏢路上委託人出現傷亡可是很嚴重的事故,一般來說遇到這種事鏢局非但無法收到全部送鏢費用,還需要對人員傷亡做出補償,哪怕委託人隱瞞了實情鏢局一方也無法完全免責,並且事情一旦傳開鏢局的名聲必定受損嚴重。

三長老深知此事絕對不像商隊負責人說的那麼簡單,往後的路多半還會遇到其他阻攔,而且恐怕所謂的“重要成員”都不一定在這商隊裡,狡兔三窟的道理他豈能不懂?他甚至能想象到這支商隊多半隻是作為“炮灰”那樣的存在。但偏偏姜家這種規模不大的武道世家在賺錢這方面確實乏力,拒絕提議所帶來的損失不僅僅是送鏢費用和賠償費用,還有那些花費大量資源培養的家族子弟的白白犧牲,而商隊給出的條件又著實優厚,三長老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儘管不少自己指點過的家族優秀子弟在此事中重傷甚至死亡,就連姜哲安都險些命喪於此,三長老也只能黑著臉答應了商隊的要求。

三長老安排隨商隊出門歷練的年輕子弟和一部分隨行鏢師在興安城整頓休養,他讓姜常衡照顧好姜哲安,等姜哲安傷勢和身體恢復了就啟程返回姜家,又分出一部分家族精銳去調查伏擊了商隊的霹靂堂成員,而三長老則親自帶隊護送商隊前往揚州。

姜哲安從家族子弟們口中得到的資訊差不多就是這些,事情後續的發展他就無從得知了,也許常衡叔知道更多的細節和後續發展,但他不打算再多問。比起關心這些瑣事,姜哲安更想把精力放在提升自身實力上,這次遭遇伏擊讓姜哲安清晰地認識到了自身的弱小,以及提升自身實力的重要性。畢竟某種意義上來說,“姜哲安”並沒有真正死去,而瀕臨死亡時的無助、不甘與絕望,對於此刻的他來說依舊曆歷在目……

吃了兩大桌飯菜,姜哲安身體的虧空基本上補回來了,連帶著跌落的境界也回到了最佳狀態,他滿意地灌了兩杯茶順了順,隨後起身招呼一旁的姜哲雯準備動身。

姜哲雯難以置信地看著滿桌狼藉搖了搖頭,嚥了咽口水起身跟上,心底八卦著:大夫說的沒錯,師兄果然很虛!

姜哲安自然不清楚這個師妹在想些什麼,他先行下樓把賬補上,然後準備在街上隨便逛逛。也幸好提前找常衡叔要了點銀兩,不然他身上帶著的可還真不太夠用的。

姜哲安先讓姜哲雯領路去買了一趟乾糧,主要是些醃肉幹、麵餅以及肉醬,這些東西雖然味道上雖然跟現做的飯菜相差甚遠,但是勝在頂飽並且能長期儲存,趕路的時候採些野果配上乾糧就是一餐。他們這些養氣期甚至還在淬體境界的家族子弟可做不到像三長老那樣日行百里,家族也不可能給這麼多人全配上馬匹,返程的路少說也得走上個七八天,備點乾糧總是用得上的。姜哲雯本來想幫這個“身子虛”的師兄拎點東西,但是被姜哲安婉拒了。

買完乾糧的姜哲安開始跟著姜哲雯在草市閒逛,偶然間路過一個賣首飾的攤販,他習慣性停下腳步打算上前看看。

就在這時,一個約莫七八歲,身穿紅色衣服、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揮舞著雙臂笑呵呵地從姜哲安面前跑過,他連忙止步生怕撞上人家。

那小女孩跑出去一段距離又猛然停下來,然後邁著絲滑的太空步倒退回姜哲安面前,她轉過身面對姜哲安,抬起頭露出一張神似姜哲玉的臉,然後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與姜哲安四目相對。

她撒嬌似的對著姜哲安說:“能陪我玩會嗎?就一會會哦。”

四周的人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裡發生的一幕,就連一直跟在身邊的姜哲雯也不知何時與路邊某個商販砍起價來,那瞬間姜哲安心底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自己和麵前的小女孩似乎與這個世界隔絕開來了。

姜哲安有些毛骨悚然地望著面前這個神似自己小妹的女孩,那咧著大大的笑臉的臉上,一雙眸子沒有半點感情色彩。

“可以嗎?周黎大哥哥~”

小女孩對他伸出了手,呢喃一般的輕語從她的口中吐出,卻如同驚雷一般炸響在姜哲安的耳畔,他瞳孔陡縮,渾身汗毛倒豎,心臟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捏住。

“系統警告:檢測到超高危個體!”

“系統提示:正在強制接入載入程式!”

“支線任務已下達:儘可能遠離該個體!”

“正在生成應對策略……”

“資料不足,策略生成失敗……”

“正在啟動應急預案……”

“系統受到不明干擾,應急預案啟動失……”

系統語音在腦海中一條接一條響起,如同警鐘一般狠狠在心頭敲響。

他鬼使神差地牽住了小女孩伸出的手……

歡快而又悲傷的曲調迴盪在空曠無人的廢棄遊樂場裡,周黎坐在一條長椅上,他的面前是一組旋轉木馬。

紅衣小女孩背對著周黎橫坐在一個木馬上,扎著羊角辮的小腦袋隨著音樂節奏左右擺動。

小女孩轉過頭,她的嘴唇蠕動,似乎說了些什麼。

周黎聽到了,但似乎沒記住。

他張嘴回應了小女孩,可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他好像在這裡待了很久很久,和那個小女孩說了很多很多話。

但是。

周黎記不起來了……

他看見那個小女孩從旋轉木馬上跳下來,不知從哪摸出一把比她還高的金色鑰匙,她拖著鑰匙朝著周黎走來,露出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她晃晃悠悠走到周黎面前,她將那把巨大的鑰匙插入周黎的胸口,然後逆時針轉動。

她爬到周黎身上,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它在他耳邊輕聲低語:

“你的時間不多了……”

眼前的場景如同水波一般盪漾起來,隨後逐漸消散為虛無……

“師兄,你居然還會買這些小東西啊?”注意到姜哲安走向首飾攤的姜哲雯快步跟上,八卦之魂剋制不住地開始熊熊燃燒。

她與姜哲安並肩走到攤販面前,然後探出頭望向姜哲安的眼睛笑道:“這是要送給哪個女孩子呀?”

“給妹妹帶的。”

“哦~哪個妹妹呀?”

姜哲安沒去理會姜哲雯的姨母笑,他將手上提著的東西放在腳邊,伸手拿起一條黑色貓爪墊樣式的吊墜摩挲著,吊墜入手溫潤,雖然並不是什麼名貴的玉石,但是樣式還算精巧,小妹應該會喜歡。

在這個世界看到一條款式這麼新潮的的吊墜,周黎多少有些感慨。

姜哲安隨手又挑了兩件小首飾,和貓爪吊墜一起付了錢,小心翼翼地放進隨身攜帶的小荷包裡,便打算回城外的據點。

姜哲雯憋著嘴在前面帶路,一臉的掃興。

姜哲安提著東西跟在姜哲雯身後,隱隱約約覺得剛剛好像發生了什麼。

“你的時間不多了……”有這樣一句話在周黎腦海裡一閃而過。

而他沒有在意……

廢棄遊樂場的長椅上,紅衣小女孩晃盪著雙腿,她的左手上多了一條銘牌。

銘牌上面寫著:C27——周黎

小女孩的右手隨著音樂打著節拍,長椅背後,赫然是一座巨大的舞臺。

舞臺上,成千上萬個紅衣小女孩雜亂無章地跳著不同的舞蹈,她們的動作機械而又僵硬,像是一個個提線木偶。

小女孩的面前,一道血紅色的字跡在半空中漸漸浮現。

“你越界了A03/00006”

小女孩揚起沒有五官的面龐,那張臉上陡然撕裂開來一道巨大的口子,其內是森森尖牙。

她尖笑著,右手握住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巨大錘子,隨後一躍而起,惡狠狠地砸向半空中那行血字。

那行血字被巨錘砸中,頃刻之間便被壓扁,最終化作一粒粒紅色的碎屑飄散開來。

小女孩開心地拍起了手,那柄巨錘早就不知所蹤,就像從來沒出現過。

小女孩蹦蹦跳跳奔向那座舞臺,她站在臺上舉止浮誇地向著臺下鞠了一躬,隨後開始翩翩起舞,逐漸匯入那場群魔亂舞的木偶戲之中。

整個世界開始如同虛化一般一點點淡去。

歡快的《訣別書》像是一隻小精靈在遊樂場裡飄來飄去,它隨世界而來,也將隨世界而去……

最終,整個遊樂場化作了無數的粒子消散開來,唯有那《訣別書》隱隱還在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