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聽到田松傑這一句,下意識地坐到了摺疊椅上,將自己的後背挺直。
耳邊是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沒一會兒就來到了門口的位置。
本就不算寬的門口一下子被四五個人擋住,走在最前頭的人身上穿著一件掉色的病號服,袖口和褲腳的位置微微有些髮捲,腳下踩著一雙看上去質量很一般的拖鞋。
林深順著拖鞋緩慢往上看,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面色滄桑的男人。
他的眼神裡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虛空和茫然,這種茫然不是看不懂聽不懂的那種,而更像是他的意識神遊在別的地方,沒有集中到眼前這件事上。
眼角和眼下皺紋彌補,額頭上滿是抬頭紋,看上去應該有個五六十歲。
拇指和食指的指甲都是禿禿的,而且非常不平整,感覺像是被啃咬出來的。
林深仔細打量了這個人的面容,沒有能從自己的記憶裡搜尋出任何一個可以與之匹配上的人物。
不管是現實世界,還是門後世界,他敢肯定他從未見過這個人。
“你想見的人就在這裡了,有什麼就好好說好好講,”站在病人身後的人出聲,說話語調有些生硬嚴厲,“人家不比我們,說話做事之前想想醫生的話,先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思考,再做出決定,我們就在門外,要是惹出亂子這次會面馬上就會被中斷,你也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吧?”
你想見的人?
對方的這句話讓林深的目光不由地又在病人的臉上停留了片刻。
為什麼從這些人的口中,聽起來倒像是對方想要見他們似的?
他下意識地轉頭去看顧十遠,然而對方依舊是那副嘴角勾著笑容看戲的表情,於是只能作罷。
“我知道。”
穿病號服的中年男人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聲音乾啞,這時候眼睛終於是眨了一下。
接著他轉眸朝林深和顧十遠的方向看了過來,有那麼一瞬,目光中似乎閃過了一絲疑惑和意外,無意識地張了張嘴,但沒有說出什麼。
這種反應就好像,他沒想到來會面的人會是顧十遠和林深一樣。
可是那些護工又說,是他想要見他們?
這是怎麼回事?
“是個人,”田松傑慢慢從門口的位置退了回來,“他身上也沒有那種我感覺不對勁的氣息,究竟是做什麼的?”
之前給兩人帶路的男人在門口的木製椅子上坐了下來,會客室的門就從外面關起來了。
病號服的中年男人又仔細打量了一番林深和顧十遠,長長地撥出一口氣,慢慢在他們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嘎吱一聲響。
男人拖著椅子往前挪了一些,雙手輕輕放在桌面上,還是一言不發地盯著他們。
他的兩隻眼睛略有些突出,乍一看像是金魚,再加上那種目光中帶著的審視,氣氛略微有些讓人不自在。
林深不知道說什麼,面對這樣一個陌生人。
而顧十遠也只是靜靜坐著,面不改色地迎上對方的視線。
過了幾秒鐘,中年男人才終於深吸了一口氣,往椅背上一靠,用他沙啞的聲音說了一句,“太年輕了。”
這句話讓林深眉頭一皺。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真的是你們嗎?”男人的指甲在桌面上來回滑動,發出微弱的摩擦聲,“按照你們的年紀不應該的,是他還沒做好打算見我,所以找你們來看看情況嗎?”
顧十遠聞言,終於動了,“怎麼會呢?既然是早就答應好的事情,就不會食言,搞那種浪費時間的事情沒有意義不是嗎?”
因為這句話,男人轉眸看了顧十遠一眼,像是意識到什麼一樣,猛然看向林深。
接著他搖搖頭,“不對,這不對,他太年輕了,而且這個長相我不覺得我見過。”
林深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田松傑也是滿臉疑惑地左看右看。
“什麼這的那的,他們不能直說嗎?不能直接進入正題嗎?”田松傑說著,從鼻子裡用力撥出一股氣。
“但是給你看的東西,確確實實是他寫的,”顧十遠伸手一指林深,“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讓他現在寫幾個字給你看看,你怎麼說也是當過老師的,書寫習慣之類的東西多多少少能看出來一點吧?”
老師?
這個詞鑽入林深耳中,讓他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誰知男人聽到這句話,突然咧開嘴笑了,轉頭望向窗外,語氣低沉,“早就不是了,老早老早就不是了,我只是個精神失常的瘋子而已。”
“真正精神失常的瘋子,會說出這句話嗎?”顧十遠笑著回道。
男人聞言一頓,緩慢地把頭轉回來,“誰知道呢,或許就算是瘋子偶爾也有清醒的時候,所以勉強還能對自己做出一些正確的分析和判斷吧。”
“你只是沒有能找到合適的傾訴物件而已。”顧十遠的食指輕輕在桌面上敲擊了兩下。
男人聞言一挑眉毛,眼珠一轉,似乎是在思考些什麼。
接著他轉過身,看向坐在門口的護工,問道:“能給我們紙和筆嗎?”
護工站起身,開啟門悄聲對外面說了幾句,等待了片刻之後才轉頭回答,“稍等一下,現在就去拿。”
大約等了兩三分鐘,會客室的門重新被開啟,遞進來的是一支鉛筆和一張空白的a4紙。
男人從護工手裡把東西接過來,然後推到林深面前,開口道:“我說什麼,你寫什麼。”
林深捏著鉛筆,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
只有顧十遠忍不住笑了,“你要試就試吧,還你說什麼就要他寫什麼,以為我們提前演練準備過嗎?”
男人眉頭一蹙,似乎不太喜歡顧十遠這句話的語氣。
然而顧十遠把胳膊往桌上一搭,湊近了一些眯起眼睛,語氣突然嚴肅起來,“別做出那種表情,對我沒什麼用,我只要你清楚他的時間比你的珍貴得多,緊促得多,你不珍惜最後損失的是你自己。”
男人的兩隻手按在a4紙的邊緣,微微有些用力。
沉默片刻之後,還是開口道:“我說什麼,你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