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和田松傑之間的氣氛，因為回憶起筆記上最開始的內容，變得跟雲秀和穎姐之間一樣帶上了沉重。

屋子裡只有拖把摩擦地面的聲音在輕微響動，看雲秀的模樣，她並不是不想開口給穎姐幫忙，可是這樣一個決定對於一個年輕姑娘來說實在是有些太重了，不管是天平的哪一頭都用力地朝下壓著，彷彿要把這天平的秤桿壓斷一般。

她低著頭，盯著腳下被自己用拖把反覆拖洗，已經變得乾淨的地板，不知道怎麼抬頭回應對方。

穎姐也只是盯著她看，一口氣就那麼提在嗓子眼。

“阿穎啊，你看到——”

芳姐的聲音伴隨著匆忙的腳步聲突然出現在了門口，她一下子打破了這種奇怪的寂靜，在目光掃到雲秀的時候，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她並沒有第一時間意識到這個地方的氣氛有多奇怪，而是直接想都沒有想，伸手就抓住了雲秀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小秀兒，你在這兒做什麼啊？我那頭都快忙得腳不沾地了，趕緊來給我搭把手，這天說變就變，雨說下就下的，那些客人一個個心情差得不得了，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要那個，我一個頭都兩個大了。”

雲秀被拉了第一下之後沒有動，她雙手緊抓著拖把，意識到的時候自己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

或許是在這個時候，她意識到她的內心其實是在隱隱動搖的，儘管她在有意識地表現出不是太相信有什麼糟糕事情會發生的樣子，但其實穎姐的話早就已經被她聽到心裡去了。

芳姐有些奇怪地一歪頭，把手縮了回去，“小秀兒，你咋了？”

聽到這句話，雲秀才有些僵硬地抬起頭來，衝芳姐尷尬地笑了笑，“沒，沒什麼，我剛才看穎姐不舒服，所以現在就是還有點擔心，讓她一個人在這裡會不會不太好。”

芳姐聽雲秀說完，好像思緒才後知後覺從忙碌中抽離出來，想起來眼前這個臉色發白的女人身體不好的事情，一拍自己的腦袋，“阿穎，你藥吃了嗎？”

“吃了。”穎姐回答她的聲音很弱，微微點了一下頭。

“吃了那就應該還好，”芳姐說著又再次拽住了雲秀的手，“你要是還覺得不行，就回去再躺一會兒？畢竟藥生效也沒有那麼快，也可能是你這次症狀比之前嚴重，所以不像過去那麼見效，撐不住了就多休息，我先把小秀兒喊走了啊，我那邊實在是得要人幫忙才行，你就偷偷休息，我們會給你打掩護船長他們不會知道的。”

芳姐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都是帶著笑的。

能夠看得出來，對於自己的這個朋友，她並不是不關心，只是她的這種關心和在意並沒有在穎姐最需要的方向發揮作用。

以至於儘管穎姐心裡能夠明白對方所有的想法和話語都是好意，整個人卻表現得更為失落，原本臉色就差，這下身上也顯得異常無力，像是一片隨時會被海風給捲走的落葉一樣。

穎姐只能抿著嘴唇，再次點了點頭，算是應了芳姐的話。

然後她抬頭，看了雲秀一眼，最終自己小聲嘆了一口氣，拿起地上的矮凳往屋子裡面去了。

雲秀的眼神追隨著穎姐的背影，還沒來得及看到對方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那邊已經被芳姐拽著胳膊往門外走了兩步。

“走走走，快點快點，”芳姐說著，一把幫雲秀把鐵桶給拎了起來，“那幫小姑娘可難伺候得很，要是把她們弄生氣了，她們往那些男人耳朵裡吹點什麼風，我們以後恐怕沒機會再在船上工作了。”

雲秀在這句話中回神，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任由著芳姐把她一路拽了出去。

“你說啊，明明都是女人，她們怎麼就那麼好命呢？吃好的，穿好的，想生氣就生氣，想高興就高興，伸手就有人給錢，我們反倒還要因為她們的情緒擔驚受怕，為了保住個飯碗再不高興也要笑臉相迎啊？！”

芳姐的話語裡充滿了怨氣，但她不敢說得太大聲，說完之後還趕緊警惕地轉頭四周看了看，見沒有人聽到，才悄悄鬆了口氣。

“命好嗎？”雲秀喃喃地吐出這幾個字。

她回過頭，穿過林深的身體還能看到外面窗邊坐著的幾個姑娘，有的似乎比她年紀還要小上一些。

她們身上穿著雲秀從來沒見過的材質的長裙，剪裁細緻又修身，看不到明顯的粗糙針腳，整個人身上也莫名其妙散發著一股她完全沒有聞到過的香味。

可她很明顯腦海中都是穎姐的那些話，如果這艘船上真的會出什麼可怕的大事，那麼這些像是被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以為自己是來這地方見世面，跟著男人享福的姑娘們，要在一無所知之中面對即將到來的災難，真的命好嗎？

雲秀眨眨眼睛，收回視線，才小聲道：“她們跟我們也沒差吧……”

這話落到芳姐的耳朵裡，換來的是她看過來的那不可思議的目光。

那雙本來就很圓很大的眼睛瞪起來看著有些恐怖，它上下移動了些將說話的雲秀給細細打量了一番，才道：“這能叫沒差？小秀兒，你是沒怎麼注意過她們每天都是怎麼過的，吃的什麼，穿的什麼，那是我們努力幾輩子都夠不到的東西，這哪能是沒差？”

芳姐以為雲秀是沒有概念，然而只是兩個人說的話題不一樣。

雲秀只是有那麼一種感覺，但她不清楚自己應該怎麼用準確的語言描述出來，再加上想起穎姐說芳姐不相信那些東西的事，她只能乖乖地閉上嘴。

可她還是感覺，她們都是一樣的，不管是他們這些在船上忙裡忙外的人，還是在那邊享受著生活卻又因為不順心的服務大發雷霆的人，在某種即將到來的危險面前，沒有什麼不同。

嘣————！

一聲響夾在輪船執行和雨的聲音裡傳了過來，在雲秀和芳姐聽來其實不算大，但還是把雲秀嚇了一跳。

她頓住腳步，掃了一圈四周，“什麼聲音？”

“什麼東西撞船上的聲音吧，要麼是誰摔了，要麼是搬運的什麼東西掉了，都有可能，一點兒聲音而已，看你一驚一乍的膽子這麼小。”

芳姐不以為意，順過雲秀握在手裡的拖把，強硬地把她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