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錦蘭的那雙眼睛裡顯然對林深說的話還是存在疑惑的,比如說林深提到的身份,他說的他出手造成的影響和改變,然而她也只是那麼看著林深,沒有選擇去開口問清楚。
或許她心裡從最開始就很清楚,有些東西是不該問也不該知道的,於是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將話題轉到了另一個方向,“那也就是說,有可能等我夢醒了,自然就可以從這個地方出去了?”
“我不太能保證,”林深沒有把話說死,“但感覺大概會是這樣,如果說你們進入到噩夢一樣的世界裡,是因為進行了鬼神許願,某種意義上是跟鬼神達成了在靈魂上的契約,從而能被拉入到那些怪異的世界的話,那麼現在你的狀況應該也跟這種差不多,你受了孩子的影響到了這裡……”
“你可別跟我說抱歉。”還沒等林深把話說完,邵錦蘭就直接打斷了他。
林深一愣,抬眼看她,就見邵錦蘭的眉頭微微皺著,表情都嚴肅了起來,“選擇確實是你給的,但最終是我自己選的,更何況如果沒有你給我的這個選擇,我還不知道我今後要怎麼以這副身體繼續在那些鬼地方活下去,所以我認為這是一個最正確的選擇,而我來到這裡……”
邵錦蘭停頓了一下,似乎是覺得不夠正式,她用手撐著辦公桌又藉著小孩支撐她的力量,有些遲緩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定也是有意義的,其實這麼一想,我反倒變成了一個特殊的存在,我既能回到現實世界,又因為鬼神許願會繼續接觸更多的噩夢世界,除此之外的世界,還可以透過這樣的方式見到你,這樣的話一些你可能沒有碰見的,或者無法及時掌握的狀況,我就能直接傳遞給你了。”
林深啞然。
面前這個姑娘的精神力強大得讓他有些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說話,從最開始失去半身的時候就是這樣,她沒有哭過,沒有沮喪過,沒有因此而精神崩潰過,她就是這樣默默地接受了現實,並且快速地從一個更加有意義更加積極的方向去思考問題。
林深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她自己的經歷讓她變成了這樣,又或者她天生就是這樣一個強大的人,這可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做到的。
更何況是身處這樣奇怪的地方,在看到她的瞬間,林深從她的眼神和表情裡沒有感受到絲毫的懷疑和警戒,這種對人沒有保留的信任也讓他心下動容。
但即使是這樣的,足夠堅強,足夠清楚自己能夠做什麼,應該做什麼,也還是有脆弱易碎的部位,以至於掉入了鬼神許願的陷阱當中。
一股無名火從林深的心底升騰而起。
“我不太確定你在這個地方有多少自由,”邵錦蘭沒有停頓,繼續說道,“但按照我的合理猜想,只憑你一個人的話,是不太可能照顧到所有進入噩夢世界中的人的,也就不可能以很短的時間迅速掌握每一個情況和問題,不然的話,我或許應該在更早一些的時候就遇見你,當然我也只是一個人,能夠得到的訊息和情報也是有限的,但多一點總比沒有好,不是嗎?”
“這不是一個人能解決的問題,也同樣不能寄希望於等待一個‘英雄’來拯救我們,而我們什麼都不做,我相信只有當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一起,心都向著同一個目標的時候,我們一定會看到解決的辦法和勝利的希望的,所以……”
邵錦蘭臉上的表情很認真,又帶著些許小心翼翼,“你應該不會不歡迎我之後再來吧?雖然這件事情我也沒有辦法控制。”
“怎麼會呢?”
林深笑了笑,趕緊搖頭。
他的左手不自覺地輕輕抖了一下,腦海中劃過當初沈榷握住他的手臂的模樣,他忽然覺得拉著他的似乎已經不止那一條手臂了,這一路過來經歷的所有人和事,好像都在不斷朝他伸出手。
學生時代除了沈榷之外,林深從沒有跟任何人親近過,更不用說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了。
到了之後工作,就更不用去想這樣的事情,彼此之間只不過是同事,要是過分親近過分信任而忍不住掏心掏肺,那麼結果並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他見過太多這樣的關係了,前一秒的親密無間,到後一秒的相互指責破口大罵。
他其實一直都相信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是依舊存在的,只是糟糕的東西太過猖狂,叫得聲音太過震耳欲聾,把那些好的、值得珍惜的都掩蓋了。
他曾經以為他或許就只能抱著這樣的美好幻想,在這個找不到任何一絲歸屬感的世上過上一輩子。
但現在,似乎都不一樣了。
他記得每一個遇到過的人的名字,也同樣記得他們的模樣,不管當時發生了什麼,是否也有鬧過不愉快產生過分歧,很多人都能在最為關鍵的時刻做出最正確、最有效的判斷。
人與人之間並不是總需要勾心鬥角,不是隻有鬥得你死我活才能找到一條出路,在面對這種非人的影響時,人內心那種團結一致的力量就是會被莫名激發出來,然後朝著相同的目標去努力,去嘗試改變。
只是因為,大家都是人。
無關其他,只是因為是人。
他覺得這是韶妹想要看到的,同樣也是那個留下筆記的男人想要看到的,以他們的力量做到了極限之後,只能把剩下的事情寄希望於人們之間的相互扶持與幫助了。
這世間不存在什麼單打獨鬥的英雄,彼此都是相互的。
林深因為相信人心中的善念與真誠,所以不論面對什麼情況,他都願意盡己所能去做到儘量好,而同樣的,這種東西也會重新反饋到他的身上來。
他不再是一個人了,不像工作日誌裡的那些文字那樣孤獨又絕望。
似乎,從他決定接受這份孤獨的時候,孤獨就已經不存在了。
“我只是……還有些不太習慣罷了,身邊突然像是多了很多人的感覺,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