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喘氣聲讓林深覺得喉嚨有些幹疼,伴隨而來的是一種血管擴張之後瀰漫出來的血腥味,他知道這並不是口腔或者身體的什麼位置出血了,也能在睜眼的瞬間,看清楚此刻的身體擁有正常的雙手,與一雙穿著易於山林間行走的草鞋。
草鞋上沾了很多的泥,腳趾頭也被染髒了,但這具身體的主人只是在逐漸調整了自己的呼吸之後,就猛地吸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
林深微微張開了嘴,而這副身軀的主人同樣微微張開嘴,吐出一口氣,一隻手撫上自己的胸口試圖讓心跳逐漸平靜下來,然後邁著跑得有些發酸的雙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出現在林深眼前的是眼熟的村子,就是十多分鐘前他們看到的那個屋子裡都是精神不正常的人的村子,只不過此時房屋的模樣看上去要更新一些,沿路拉扯出來的紅色長布條也沒有經過風雨的侵蝕,還是顯眼的紅色。
它們就那樣在路上伸展開來,像是一條頗為大氣的迎賓路,但布條下面顏色略深的泥土,還能看到不久前翻動挖掘的痕跡。
“……你可算來了。”
陌生的聲音傳入林深的耳朵,他隨著身體主人的動作微微抬起頭來,看到正對牌坊的位置站著一個手拿錘頭的中年男人。
對方的雙眼陰鬱,黝黑的臉上基本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林深忍不住想要去觀察對方緊握在手裡的錘子,但他並不能直接控制這副身體的動作,於是只能利用眼角的餘光上下打量。
那是跟他之前接觸過的斧頭、鋤頭那些很類似的東西,上面甚至還沾著沒有洗乾淨的深紅色汙漬,又或者對方根本沒有打算把這東西洗乾淨。
留在上面的印記斑斑駁駁,知道了它們的由來之後,看上去多少有些觸目驚心。
然而不管是面前這個人,還是林深此刻待的這個身體的主人,他們都沒有對殘留人血的錘頭產生任何不適的情緒,在他們眼中這好像就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工具而已。
“怎麼回事?”
林深聽到了身體主人說話的聲音。
一個男人,一個聽起來還不算上年紀的男人,從剛才的手和腳來判斷,應該也是正值壯年。
他的呼吸還略有些不平穩,吐出這四個字之後又微微喘了幾口氣,然後下意識地轉頭朝自己的右上方看去。
視野的盡頭是被樹木遮蔽的天空,但林深知道那個方向就是他們之前去村長大房子的位置。
有了曾經在夫人的別墅那裡的經驗,他沒有對眼前未知的一切感到慌張,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現在應該是進入到了異變最核心的位置,就是一切的起始和扭曲的關鍵節點。
也就是,記錄人當時在紙張上寫下的“一點問題”的時候。
而他覺得,現在這個正在說話的男人,就極有可能是最初那個記錄者,那個帶著這門生意回到村子裡的人。
染上深紅色的錘子隨著中年男人的動作在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印記,林深看到他朝著同樣的方向仰了仰下巴,然後才湊近了幾步,“這種問題,不應該是我們問你才對嗎?很多事情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都是你說什麼,你怎麼安排,我們就怎麼做。”
身體的主人聞言笑了,伸出一隻手安撫似的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低聲道:“叔,你可別說這樣的話,我小時候不也是多虧你照顧?現在這個搞,不也是為了能夠有個規矩,形成規模,不讓事情亂套嗎?工作是工作,平時是平時,兩者別混為一談啊,你永遠都是我的叔啊。”
中年男人沒有什麼很明顯的表態,只是嘴唇蠕動了幾下,上下再把身體主人打量了一圈,才朝旁邊退了一步,伸手朝上一指,“現在也別說什麼有的沒的了,他從今早就一直嚷嚷著要見你,說了很多次你手頭的事情還沒有忙完,但是他就是說非要找你,一直安靜不下來,我感覺不是很對勁……”
中年男人的話說到這裡稍稍停頓了一下,他目光掃過村落,才又繼續說道:“之前也不是沒有過情緒不受控制的狀態,但是隨便安撫一下就能好轉過來,今天卻完全不聽勸,我覺得可能是真的發生什麼了,只能把你喊過來了……不過你的工作做完了沒?”
“還差一點,不過快了,”身體的主人回答得語氣很輕鬆,像是完全沒覺得發生什麼大事一般,“剛開始的時候還不太順手,現在感覺閉著眼睛都能做出差不多的東西來了,不過都是為了備以後的不時之需,叔你也不要著急,你相信我總會找到解決辦法的。”
中年男人不動,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握著的錘頭。
最終他用手拍了一下身體主人的手臂,把其往前一推,說道:“還有什麼廢話之後再說吧,先把這件事給解決了,我怕拖得久了,真的出什麼大問題……”
身體的主人又說了幾句安撫的話語,只不過林深實在沒法從他的語氣中真的感受到那種關切的情緒,這些話說出口就像是例行公事,聽起來平淡無波,讓人有種怪異的感覺。
別了中年男人,身體主人腳步不停,順著石頭鋪成的小路開始朝山上走。
腳下的石頭路似乎也是新修建成的,石頭表面灰撲撲的,看上去非常不平整,踩上去還感覺有些硌腳,不像他們之後走過的那條路,下雨天感覺隨時都會打滑。
路過周圍村民的房子,林深感覺數量似乎比之後看到的多一些。
有些房子的窗縫或者是門縫裡露出一隻眼睛,默默地注視著自己走過去,身體主人也是非常自然地帶著標準的微笑打招呼。
而其中的一些屋子像是空的,沒有人,大門敞開,一眼看過去也看不到生活的痕跡。
難道真的跟記錄裡說的一樣,有些人受不了這樣的事情,想方設法從這個地方逃出去了?
那麼之後那些中年人說,被困住的許願人跟他們祖上是一家人,似乎也並不是說瞎話。
只不過這些逃離的人或許沒有想到過,他們逃離了這種恐怖的生活,逃離了這種違揹人性的生意,但自己的後代卻又重新被帶了回來。
這地方,或者說是某些人,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放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