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書宴注視著林深的眼睛,似乎是想從這雙眼睛裡看出話語中潛藏的意思究竟是什麼,異常的氣味在彼此之間流轉。
林深只是不動聲色地將他握著紙片的手掌一合,然後往身體的方向推了推。
“……我知道了。”
祁書宴放棄了,他垂下了眼眸,把紙片放進褲包裡,“只要這件事不會對我們的安全造成什麼影響就行,別的我現在也不在乎了。”
“當然不會,”林深回答得很乾脆,“畢竟是放在我身上已經試過的了,你只要交給她就可以了,那我們就暫時先在這裡分道揚鑣吧。”
分道揚鑣。
這四個字出來的時候祁書宴的眉毛忍不住挑了一下,他上下打量林深,然後朝緊閉的木門方向退了一步,“祝我們都好運吧。”
“好運。”
林深簡單地應了一聲,點點頭,轉頭朝著有聲音的那扇門走了過去。
田松傑緊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祁書宴,才小聲開口:“他自己要跟著我們到這兒的,結果到了又不繼續往前了,突然又說什麼得去找出路,這不是把所有的責任都壓在你身上了嗎?”
林深握住木門的門把手,門軸發出“吱呀”的聲音。
他笑了一下,用很小的聲音回答田松傑,“如果他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想的,你會怎麼辦?他只不過是認定了我跟他們不一樣,與其跟許願人留下,緊跟著我尋找到正確的出路的可能性更大,安全性也會更大,但是走到這裡,腦子沒有壞掉的人都知道我們要去的方向是不能輕易往前的。”
“那他前面還跟其他人說得那麼信誓旦旦,什麼要看到這裡的真相,什麼搞清楚這個地方發生的一切,”田松傑的眉頭皺了起來,真實的情緒在他臉上展露無遺,“說什麼不想讓這些人好過,想要把他們怎麼怎麼樣的……”
林深微微將門推開一條縫,潮溼難聞的氣味帶著更加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像是瞬間將他的鼻孔給堵住一樣,形成了一面看不見的柔軟的牆。
“這樣不才能讓其他人動起來嗎?不是像俞思遠那樣固守在房子裡等待不可測的結局,而是一起嘗試著往外探險,”他停頓了一下,側身順著門縫鑽了進去,“當人數足夠多的時候,危險的事情會均等地落在每一個人的頭上,而不是全都落在自己頭上,這樣活下來的機率是不是就增加了?”
田松傑跟著進來的腳步猛地停頓了一下,他回頭用餘光去看外面的祁書宴,又在林深將門完全合上的一瞬間,努力讓自己的視線收了回來。
“這種人真討厭。”
“很正常,”林深笑了笑,“不如說我們沒怎麼遇到這樣的人,才是運氣太好了,但他也沒有差到什麼地方去,只要能在保證暫時的利益是相同的話,他不會像有些人一樣做出愚蠢的決定,或者錯誤的行動,所以就算他說覺得對面那道門可能是離開的正確選項,他也不會丟下其他人直接走的,因為誰也不能保證門後是否還有別的什麼東西,他一定會等的,他只要還可以做出正確的判斷,那就不用過多地擔心了。”
田松傑聽到這裡,眉頭擰了起來。
不僅是因為林深說的話,還是因為屋子裡逐漸看清楚的東西。
“所以他說會等其他人,也是在為了給自己增加存活的機率嗎?”
“嗯,當然了,”林深也將目光集中在了之前透過門下空隙看到的那座“小山”上,“想要在短時間內靠一些事情徹底改變一個已經固定成型的成年人,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或許在外面的現實世界裡可以選擇不與之交往,但在這個地方就沒有那麼多可以挑的了,結果會是好的,就好了,不要再去想他了。”
他們彼此說話的聲音在不經意間放大,像是故意為之,然後就看到那座柔軟的像是堆疊了很多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山帶著咕嚕咕嚕的聲音逐漸開始移動。
這種移動的幅度很小,好像被什麼東西限制住了,但是隨之轉過來的是一隻在黑暗中微微發著幽光的眼睛。
一隻,形狀和樣子跟人類的眼睛很像的眼睛。
只不過這隻眼睛的上下眼皮已經被突出的眼球擠得往後收縮,導致它看起來似乎已經不能進行眨眼的動作,顏色晦暗的眼白上能看到通紅的血絲,用一種很複雜的情緒朝林深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
“深哥……這是,”田松傑不由地往後退了一步,試圖在這個有限的空間裡看清楚對方的全貌,“是個人嗎?”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不確定,腦袋微微上下移動,似乎在嘗試著從這座山上面勾勒出人應該擁有的形狀。
但很明顯,他失敗了。
之前一直聽到的咕嚕聲,只從對方那隻眼睛下面,一個形狀不規則的洞裡發出來的,看起來應該是在進行著類似呼吸的動作,只是每次呼氣的時候都帶動著什麼東西顫動,從而發出了聲音。
林深的出現顯然讓它很興奮,咕嚕咕嚕的聲音變得比剛才還要響了,但是它不成形的身體卻無法按照它的意願挪動。
林深的餘光看到腳邊有什麼東西貼著地面輕輕滑動,低下頭去看,才發現是變得無比腫脹巨大的一隻手,裹著癱軟彷彿隨時會融化的皮肉,像是一堆已經潰爛的史萊姆一樣堆積在那裡。
如果不是辨認出那隻眼睛,對眼前這團東西有了“人”的這個概念,他或許都沒意識到那是一隻手。
而為什麼要說他覺得對方看過來的眼神裡有種很複雜的情緒呢?
林深微微躬身,身上肌肉緊繃,為隨時可能發生的異常狀況做好了提前的準備。
他感覺那雙眼睛看向他們的一瞬間,有一種獵物自己掉進嘴巴里的喜悅,但很快又被某種無措的悲傷所替代,有慶幸,有慌張,有痛苦,同時又有興奮,顯得異常割裂。
就好像那隻眼睛裡住著無數的人,每個人都在展露著自己不同的情緒一樣。
眼睛下面那個變形的空洞,勉強將其稱之為嘴吧,不斷抖動著鬆弛無力的嘴皮,發出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聲音。
林深貼著牆邊,繞著對方朝左側走了兩步,然後猛地停了下來。
“怎麼了,深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