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球被固定在工具之間,因為岑老師手上微微用力,柔軟的金屬也在眼球表面產生出了輕微的壓痕。
被劃斷的視神經耷拉在下面,於半空中無力地搖晃著。
取下了這顆眼球,就像是完全切斷了屍體的動力來源,就算是孟嚴和林深鬆開了手,屍體也再不動了。
而林深則是盯著早已經空空如也的右眼眼眶,微微張開了嘴。
岑老師沉默著看了看手裡的東西,佝僂著背轉身朝檯面旁的櫃子走去,從裡面取出來一個玻璃瓶,將這顆雙瞳眼球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裡面,緊接著灌入液體封緊瓶蓋。
他開始自顧自地工作,熟練地又取出一張長條形的紙,寫上了什麼東西之後,貼在了瓶身和瓶蓋之間。
等他重新回到擺放著屍體的操作檯前,將瓶子也輕輕往身前一放,目光從左往右看了一圈,清了清嗓子,略顯疲憊地道:“看清楚了嗎?”
林深垂眸觀察瓶子上貼著的像封條一樣的紙,發現上面寫著的是日期和時間。
沒有具體的名字,但卻寫了住院樓405室,想來應該就是他之前指給岑老師看的那個窗戶口所屬的房間。
“看清楚了。”
見沒有人出聲,孟嚴開口回應了岑老師。
岑老師聞聲抬起眼皮,盯著孟嚴看了一會兒,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我不管你們是自願來到這裡的,還是迫不得已的,我歲數也大了,想來沒幾天多活,一口氣能撐到現在也算是夠本了,但是這件事不能沒有人繼續做下去……”
說到這裡,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岑老師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操作間裡只能聽到他略顯沉重的呼吸聲,甚至還能聽到他喉嚨裡的嘶嘶呼嘯聲。
“沒有人上來就能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驚慌,誰不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岑老師慢慢回神,看向瞿詩穎和安顏,“但是要懂得什麼叫一回生二回熟,一次吃過的虧下一次就一定不要再踩進去,記清楚了我對你們說過的話,都是為了你們好。”
瞿詩穎只是緊抿嘴唇,她和安顏手牽著手,努力不去看近在咫尺的那兩個空洞的眼眶,頸部筋肉緊繃地點了點腦袋。
聽沒聽進去不知道,但總之先給反應就是了。
岑老師顯然也是看出來了,只不過他沒有過多的計較,又繼續說道:“今天是第一次,怕也罷,慌也好,都情有可原,至少沒有沒出息地亂叫,都算是表現不錯,下一次起我就會讓你們自己來動手做這件事。”
“啊?”瞿詩穎下意識地出聲,雖然立刻意識到了不對,但發現岑老師又看了過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擠出幾個字來,“下……還有下一次嗎?”
岑老師聞言笑了,手裡捏著瓶子緩慢地轉了兩圈,“你以為我們這個部門存在的作用是什麼,這裡可不會一直無緣無故養著一群吃乾飯的傢伙的。”
這話一出,孟嚴的眉頭蹙了起來,“這樣的‘意外’,接二連三的出現,難道不會有人覺得奇怪嗎?”
岑老師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著孟嚴看了一會兒,又轉眸去看林深。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那張不太有表情的臉上才露出一絲苦笑,“你們不會以為,每一個都會像眼前這個這麼好處理吧?”
聽到這句話,安顏的臉色一變。
“這……這還算好處理的嗎?”
她下意識地開口問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似乎之前屍體瘋狂敲擊操作檯的聲音,還在她耳邊響徹。
岑老師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如果我說這已經算是安分的了,你們……又怎麼想?”
瞿詩穎的臉上露出了極為明顯的困惑,很顯然她覺得自己對“安分”的定義,好像跟岑老師的不太一樣。
注意到兩個女生臉上藏不住的表情,岑老師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把裝了雙瞳眼球的瓶子握在手裡背過身去。
“給這人收拾打整一下吧,然後換個新的屍袋裝起來,我們把他運到對面去,”說著,岑老師嘆了口氣,“等天亮了送回住院部去,醫院那邊會聯絡家屬的,剩下的事情就不歸我們管了。”
岑老師像是累了,自己一個人走到角落位置的圓凳上坐了下來,身旁就是擺放著個人物品的檯面。
他側過頭,伸出一隻手簡單扒拉了兩下,又轉頭問道:“這人沒有留下什麼文字資訊之類的東西?”
瞿詩穎被問得一愣,只能搖搖腦袋,“沒有,沒搜出有什麼寫了字的東西。”
岑老師又是一陣嘆氣,喃喃自語般地道:“也行,這也是一種個人的選擇……”
林深看得出這時候岑老師面上的情感,不似剛才面對掙扎屍體那般的無情和冷漠,就好像在看那些個人遺物的時候,他才是在真正看著這個死去的人。
而之前取眼球的時候,看到的是別的東西。
孟嚴從櫃子裡拿來了一個未拆封的屍袋,塑膠包裝的聲音在操作間裡咔嚓咔嚓迴響。
林深收回視線,幫著孟嚴將扣在屍體腦袋上的器械取下來,然後把屍體放進了嶄新的屍袋裡。
林深看著那張如同覆了白霜的面容,以及臉上那兩個無法閉合的窟窿,感覺是又駭人又可憐。
屍袋的拉鍊被拉上,瞿詩穎和安顏偷偷看了孟嚴幾眼,似乎是想問下一步該怎麼辦,但礙於孟嚴的氣場誰都不敢開口。
而孟嚴則是將屍體重新放回到一個金屬的小推車上,固定好,才起身吸了一口氣。
岑老師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拄著膝蓋站起身,伸手朝門口一指,“走吧,把他搬過去,順便看看那幾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瞿詩穎聽了一怔,不自覺地開口道:“您不是說讓他們守一整晚,明天天亮再說嗎?”
聽到這句話,岑老師腳步頓下。
猛地回過頭,嚇得瞿詩穎直接縮起了脖子。
“真就讓他們守,還不知道一晚上給我整出多少么蛾子呢?”岑老師鼻子裡忿忿地哼出氣來,推開操作間的門,“到時候我恐怕是一個晚上都沒個好覺睡了,本來上了年紀就睡不了幾個鐘頭,你們是真想把我送走啊?”
瞿詩穎吐了吐舌頭,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那就別廢話,推著屍體走。”
岑老師丟下這句話,自己先大步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