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木棉花開的季節。
抬起頭看了看頭頂那橘紅的花,我不知道它有著什麼樣魅力。
我不喜歡花,我也不是惜花之人,去了解木棉卻是因為她,但也是因為木棉讓自己的心揪得疼痛。
殘缺的四壁,掉色的柱子,這只是江南很平常的宅院,但這裡據說就是他們曾經認為美好的地方。
屋子確實沒有任何繁華的精裝,一切都顯得普通。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去談及和說起閻濮昊和水顏的事情,是不想,也不敢,因為那是自己心裡的一塊硬傷,怎麼也不想去碰觸,那日離開湖城,是我不得不去做的選擇,想說自己軟弱了,但真的卻看不下去,水顏哪怕變得痴傻但看他的眼神都依然如故。
這件事情離現在都已經十年了,十年裡我去了不少的地方,去看了看別人眼中美麗的天竺國,也去了大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卻再也不回湖城了。
我知道他一直都呆在那裡,一直都呆在水顏的身邊,但如果我江碩僑回去了,尷尬的是我還是他?
只是覺得自己有些沒有用,走了這麼多的地方,看了無數讓人不得不去驚歎的貌美女子和該適合在家裡相夫教子的女子,但卻沒有一個再入自己的眼裡和心裡。
十年了,這十年想忘記水顏,談何容易。
走出宅院,不去在想她,但抬頭望向木棉的時候,她那少有的笑臉又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裡。
今生遇見她,確實註定該自己沉淪,我不欠她,但我想要的,她沒有給我,我也沒有去爭取。
其實就像水顏自己對我說的,我們相遇的時間晚了,如果我在閻濮昊的前面,如果我在水顏第一次嫁給季凌陽的時候將她帶走,或許我註定不會流浪。
移動步子,江南過去零星的片段,總是似有似無的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裡。
我自問,我除了水顏,我想我不會是戀舊的人,但回到這裡,還是有一絲絲的心痛和不舒服,只因為水顏在這裡的記憶多過了她在湖城。
閻府的大門就在自己的眼前,十年了,這裡的侍衛變了,但依然是豔紅的大門,依然是挑選出來的漂亮燈籠。
我微微的有些詫異。
閻濮昊不是應該在湖城嗎?為什麼這裡的東西依舊?
走上臺階,說出自己的姓名,要見裡面的主子。
侍衛再次回來的時候,滿臉的客氣,伸出的手也是畢恭畢敬。
我臉上的狐疑更加的多了,這裡到底是誰在坐鎮,如果真的是安簡薰,但當我走進這院落的時候,還是聞見了一絲絲官場上的權利味道。
走進書房,裡面一位穿著白色長袍的男子讓我微微的驚訝。
他那一臉素雅的臉,讓我覺得有些熟悉,但卻想不起應該是誰。
他在看見我後,微微的一笑,放下手中的筆,緩步的走到我的面前,拱手,顯得有些客套。
我扯開笑意,眼神從他的臉上移不開,因為他清秀的俊臉,有著女子的妖媚。
想了想,覺得這人我應該認識。
“姚鏡桐?!”我一臉的不相信,腦子也一頓混亂。
他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你不該叫我姚鏡桐,十年前那個名字就死了,我現在是閻鷹,是閻府裡的王爺。”淡笑的開口,他的臉上多了許多霸氣,這是十年前沒有看見過的。
我頓時語塞,或許是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畫面,我確實驚訝了。
一絲微風吹過,我們兩人居然相對無言,其實想一想,我和他好像沒有多麼的深交過,直到好一會,我才聽見他幽幽的開口問道“他還好嗎?”
我愣一下,想讀懂他口中的那個他是誰。
“閻濮昊和水顏都還好嗎?”他笑了笑,笑容有些無奈。
我還是愣了一下,然後努力的拉扯開自己的嘴角。
“我不知道,我有十年沒有見過他們了……或許他們很幸福吧。”如實的說著,其實真心的先讓他們過得好。
姚鏡桐冷笑了一聲,笑聲確實有些陰冷,這樣的陰冷確實有些像閻濮昊。
“我知道他沒有死,我相信他還活著,十年前他叫人寫回來的信,只不過是讓我們安心的不要去打擾他的生活,也安心的不想在回來。”姚鏡桐的語調裡面有著一絲淒涼,是一種我不明白的淒涼。
“不去打擾是對的,因為他或許此時是幸福的,畢竟他和水顏也錯過了許多。”我淡笑的說著,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會這麼大方的說出此話。
姚鏡桐笑了笑,然後點了點頭。
“只是他的幸福卻讓我肩上的責任多了很多,原來從來沒有想過,但涉足於朝廷後,才知道會遇見這麼多自己完全身不由己的事情……昊的在十年前也確實太苦了,也該休息一下了。”姚鏡桐笑了笑,笑容釋懷了很多,但他此時的話語,也確實表明了他對閻濮昊的選擇已經無所謂了。
我沒有開口,畢竟確實不知道該說出什麼樣的話語,看著他有些深沉的眼神,我想他要說的話,或許不止這些吧。
“昊的過去真的太累了,如果不是身上有著太多的責任,如果不是想保護他的親人,他不會這般的冷漠,也不會自私得讓人發恨。”姚鏡桐的眼神飄忽到窗欞外,他此時說著的話語,或許不是在對我說。
“其實想想,如果當年沒有人告密,沒有人將我和昊分開,沒有人用母后來威脅昊,其實昊真的只會是一個平頭百姓,一個不被人注意的人……可是現實客觀的東西卻讓他一步也不能退後,他身上繫著的是我的性命,母后的性命,還有那要讓自己強大,不被人欺負的自尊,過去的我,從來沒有這麼細細的想過,直到他走了後,直到我不得不去挑起這裡的責任,我才知道他的過去有多麼的苦。”姚鏡桐的眼神,至始至終都望向窗欞的地方,聲音又飄忽得沒有情緒。
我笑了笑,他這話不是在說給我聽,他這話是想說給閻濮昊,他每一句的話語裡,都有著隱晦的感謝和情感,但在此時卻真的有幾分淒涼。
“如果閻濮昊看見你此時將閻府裡的一切都撐起的時候,我想他是欣慰的。”開口,我確實是在安慰他。
姚鏡桐點了點頭,臉上全是無奈的表情。
屋子裡有沉靜了下來,原來就不熟悉的兩人,再次相見有了幾分親切,但始終還是無言。
我想了想,有些遲疑的說出自己今日到這裡來的目的“公主可好?”
我問得有些小心翼翼,但心裡卻放不下和自己一樣被人拋棄的人。
姚鏡桐眼裡的陰霾更加的拉深,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安簡薰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曾經這麼執著的想挽住閻濮昊,但到頭來還是一場空,機關算盡後頭,卻是血跡斑斑。
“她又怎麼會好,在收到說閻濮昊死了的信件時,她哭死哭活的都要去找閻濮昊,失蹤了好幾次,也找了她好幾次,現在的她,每天穿著白色的衣裙,帶著白色的珠花,她說她要為閻濮昊守孝,這一穿,都穿了十年……其實真的有些悲哀,在昊的心裡,她至始至終都沒有位置,至始至終都不能讓水顏佔有的心,分出絲毫給她,她總總的付出,得到的卻是自己不能想象的未來。”姚鏡桐說著的語調,都有著悲哀。
我點了點頭,明白他口裡的情感,但很多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就像我在乎水顏,和愛她的心情是一樣的。
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的在意水顏,想找出她哪點好,但發現卻自己都說不清楚,初次見她的時候,她就不是一個不該被男人注意的女子,但我卻為她心疼了,原本在看見她回來找閻濮昊的時候,我就該離開,但是我卻跟在她的身後,想將她娶回家,甚至不去在意她那時肚子裡孩子的事情,甚至再次去面對,曾經立誓都不想去見的昏庸皇帝,但當什麼都塵埃落地的時候,人心卻是不會騙人的,哪怕她答應嫁我,哪怕答應為我煮飯菜,但到最後,她的心裡,也和閻濮昊一樣,分不出絲毫來給我。
想想確實有些不甘心,想想自己的付出,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心確實有一些鬱悶。
但又能怎麼樣,人心確實不是我的一句話,一個動作就能改變的。
嘆出一口氣,說出了自己在一瞬間做出的決定“你有什麼話要我帶給閻濮昊嗎?我或許會去見他。”
姚鏡桐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我和昊有一種默契,畢竟我們是親兄弟,有些話他不說,我知道他要去做什麼,有些話我不去說,他也明白我在想什麼……你告訴他,一切都好。”
我點了點頭,曾經這個一身女裝來迷惑人的男人,此時或許真的會是一方霸主,因為他有著閻濮昊沒與的細心和那擾人厭煩的情愛。
我點了點頭,然後拱手準備離去,但就在踏出門欄的時候,姚鏡桐卻再次開口叫住了我“十年前水顏真的活下來了?”
我轉過頭,臉上的笑意不減“她沒有任何憂愁的活下來了。”
姚鏡桐笑了笑,這次我看見他是沒有負擔的笑了出來“他們該幸福了……”
我點了點頭,不可否認。
再次拱手,快步的走了出去。
一路上我不停的回頭看著,有些好奇的想看出,在姚鏡桐打理下的閻府有著什麼樣的不同,但在這十年裡,這裡確實也沒有什麼樣的轉變。
腳步停了下來,我看見一抹倩影站在一棵槐樹下面,她抬著頭,死死的望著槐樹的枝葉。
我微微的驚訝了一下,想開口叫出她的名字,但到最後還是作罷。
十年了,十年裡,安簡薰那一身素白的衣物,在她的身上顯得有些肥大,看來她瘦了,兩鬢卻有了雪白的髮絲。
心有點酸楚,如果當年她留下那個孩子,如果當年不那麼執著的喜歡閻濮昊,她的人生或許會風光許多吧,又何須一人孤老在這裡。
嘆出一口氣,顯得有些無可奈何。
情愛裡面,不是一個手段,不是一句話語,更不是對方的承諾,他就會愛上你,他就會給你你想要的,但當那人真的愛你的時候,是真的愛你,不愛你,你怎麼強求,也只是白費心機。
天際顯得有些陰霾。
河邊的商船,依然在招攬著顧客,我望著船隻,我還是猶豫了,剛才下定決心要去的湖城,我突然有些害怕了。
因為我不知道,我這一回去,是用什麼樣的身份回去,我這一去看望,又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去看望。
現在的我,哪怕看見水顏,哪怕看見閻濮昊,或許都是不舒服的吧。
“客觀,搭船嗎?”老闆一臉笑意的開口,這一句搭船好像是在為我下最後的決定了。
無所謂的搖了搖頭,十年了,十年裡其實自己還是放下了不少的東西。
拿出銀兩,踏上船隻,無言的站在甲板上。
湖面上的水,依然是波光粼粼,湖邊的春色依然。
我笑了笑,但這笑容卻是給了記憶中的水顏,記起水顏在這甲板上給我說的承諾,記起她說要給我做的飯菜的語言,但到最後,也只有那麼短短几日的諾言。
其實有時想一想,回憶一個人有什麼不好,比擁有一個人幸福吧。
因為回憶是自己的,就算有人知道回憶裡的片段,但也搶不走分毫吧。
有時我常常想,水顏愛過我嗎?或是在她的心裡是否有我分毫,但記憶裡,她看我的眼神除了愧疚便在也沒有任何愛意。
船隻盪悠悠的在湖面上行駛了一個月,但我下船的時候,湖邊那客棧依然還在,我隱約的看見裡面的老闆娘還在忙活著,臉上的笑容,依然直白得憨厚。
水顏這一輩子沒有遇見幾個好人,但老闆娘卻意外的給了她少許的關愛。
朝著記憶的路線走去,十年裡湖城已經有了許多變化,但沒變的,還是上面的人。
有些熟識我的人,在看見我後先是微微的驚訝,然後意想不到的打著招呼。
我笑了笑,原來還有人記得我啊。
曾經自己藥鋪的外面已經沒有了那堆放著要曬乾的藥材,大門也半開著。
我沒有猶豫的走了進去,其實剛才還是有些猶豫,但隨即一想嗎,我這是進我自己的屋,有什麼好猶豫的?
屋子的藥箱還在,什麼都還在,而且桌面上一塵不染,不知道這是水顏打掃的,還是閻濮昊打掃的。
朝內院走去,木棉花的花瓣掉落了一地。
我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他們兩人難道就不能換一些別的東西?何須在我的地方也栽上此樹木。
緩緩的走到木棉樹下,這裡的花枝,比江南的還開得繁茂。
“江碩僑……”一個顫抖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
我沒有轉身,但我卻猜到了他是誰。
閻濮昊緩慢的走到了我的面前,一身粗布的麻衣,手裡還有著泥土。
我微微的詫異了一下,和記憶裡的他,真的有些對不上號。
但十年裡,他好想老了許多,但眼神裡的冷淡和邪魅依然。
“水顏呢?”我發覺在面對閻家的人時,我幾乎是無言以對,或許很多話,沒有必要的說明。
閻濮昊愣了一下,我清楚的看見,他的手微微的抖動著。
我的心,莫名的緊了,有種不好的預感,蔓延到了全身。
閻濮昊轉過身,指著木棉樹的下面。
“我將她葬在了這裡。”語調平緩,彷彿已經釋然。
我的心有一絲疼痛,走上前,抓住了閻濮昊的衣襟,想說出罵人的話語,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下去。
“水顏是在昨年離去的,在她離去的前三個月,她的神色卻和原來一樣,她沒有痴傻……”閻濮昊的嘴角有些笑意,我不用問,我也知道那三個月對於他們來說的意義。
抬頭看了看天,其實能留住水顏這麼長的日子,也算是老天爺的溺愛。
“那三個月裡,我們說了很多,談及了很多,想解釋的很多……”閻濮昊臉上的笑意不減,但我卻有了厭煩。
我擺擺手,打住了他的話語。
“你準備回江南?”走進木棉樹下,想找著水顏的墓地,但我的心卻有一絲害怕。
閻濮昊搖了搖頭“在這裡很好,我要在這裡一直守著水顏。”
沒有猶豫的開口,看得出來他的決心。
我顯得有些無可奈何和後悔,我發覺我不該回來的。
“怎麼沒看見水顏的墓地?”有些心慌的問著,心裡是如此的不舒服。
“我將她的骨灰灑在了木棉樹的下面,這是水顏要我這樣做的,她不想自己這一世殘留下什麼……”閻濮昊開口,撫摸上木棉花樹,但我卻看見了他的笑意。
我有些不明白他臉上的笑意,但卻覺得他此刻是幸福。
我嘆出一口氣,我不知道九年裡,他們是怎麼相處的,但在水顏死前,她變得清醒,那他們前程往事,是不是都解釋得清楚?
“水顏你開心嗎?在這九年裡,你和閻濮昊開心嗎?”我淡淡的開口,問得有些頹廢,但我卻能想到水顏離開前的樣子,如果能死在自己愛人的懷抱裡,也算是幸福吧。
微風陣陣的吹過,捲起地上的木棉花瓣。
我望著閻濮昊嘴角上的那一抹笑意,我突然有一絲惆悵和欣慰。
“水顏,他說,他要守護你一輩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