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拉回幾日前，夕陽西下，夜幕即將降臨。
落日的壯美，亙古不變。
夕陽灑下金紅的餘暉，將天空都映出一片血色的火燒雲，官道上緩緩駛來一隊車馬，幾十個騎馬的護衛，拱衛著中間一輛四乘的馬車，車隊的速度不快，但是護衛們皆著輕甲，訓練有素。
馬車緩緩停在了驛站前，驛卒早已在路邊恭候。
大皇子邁步下了馬車，沒忍住活動了一下筋骨。
從京城出來坐了一路的馬車，骨頭都快顛散了。父皇說是派他去邊境監軍，不就是想把自已扔的遠遠的嗎？早就覺得父皇還是偏愛二弟多一些。但是那又怎樣？朝中的老臣大多都是支援他的。
監軍這命令下得也有些太倉促了，明明現下邊境並沒有戰事，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監督的。
大皇子剛在驛站的房間安頓下來，便有一個內侍捧著托盤進來。
“殿下，該吃藥了。”
大皇子熟練的捻起小碟子裡的藥丸，塞進了嘴裡，感受到唇齒間的熟悉的苦澀，卻忍不住質疑：“這藥真有用嗎？”
內侍也不敢妄斷，便道：“殿下的氣色是好了許多。”
大皇子把藥吃了，又淨了手，隨口問道：“這藥還剩多少？”
內侍回道：“還有兩瓶。”
大皇子點頭，表示知道了，他便恭敬行禮，退出了房間。
其實他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大病，只是兒時貪玩，失足落水，生了一場風寒。當時病得極重，差點就去了，之後雖僥倖撿回一條命，但是身體總不如從前康健。之後又有護國寺的僧人說他不是長壽之相，這句批命也讓父皇遲遲不敢立自已為太子，就怕自已哪天就突然去了。之後他也開始四處求醫問藥，延年益壽的藥丸也常常不斷。但是所有的大夫都說自已只是身體稍弱，並沒有什麼病。既如此，自已怎會長壽不了？他不止一次懷疑，那老和尚是受二弟母妃指使，才對父皇說出那樣的話，但是他一直找不到證據。
他正喝著茶水，沖掉口中的藥味兒，又有人敲門進來。是個小吏，他從懷裡摸出了一封信。這個小吏他認識，是他安排在潤城的釘子。平常也負責給他傳信。
“殿下，有密信。”他恭敬遞過信封，表情略顯嚴肅。
“什麼密信？哪裡來的？”大皇子立刻拆了信，就著燭光看了起來。但是他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小吏暗中觀察他這副表情，有些拿不準他的心思。
大皇子把信放下，皺著眉問他：“我怎麼沒看懂？硃紅是誰？”
“……”小吏萬萬沒想到大皇子會問出這個問題，紅媽媽不是說自已很受器重嗎“是潤城尋香院的媽媽，都叫她紅媽媽。”
大皇子更疑惑了：“她？我不是讓她在潤城給我收集訊息嗎？她這點事怎麼也能招惹殺身之禍？”
當初就是看中青樓人員複雜，又是享樂放鬆的地方，貴人們又不會將妓女們放在心上，偶爾便有酒後傾訴，發發牢騷，正是收集訊息的好地方，才悄悄地弄了個青樓，還刻意避開了戒備森嚴的邊城，而是放在與之相鄰的潤城。
小吏有些不知如何解釋：“……殿下，畢竟是個青樓……”
大皇子瞪眼：“普天之下的青樓那麼多，不都好好的？我只是讓她收集邊境官員的訊息而已，青樓這種地方，有人不小心洩密也不奇怪，怎麼就把整個青樓都封了？酒後失態難不成就要殺掉整個青樓的活口？這是誰做的？如此敢做不敢當？”
小吏如實稟報：“封青樓的是潤城知州秦業，但是殺人的是他請的一個護衛，是個叫冰若的女子。”
大皇子眉頭皺得更緊了，感覺腦子好像停了下機：“哦？一個女子？不對！秦業不是說最剛正不阿的嗎？不是說她跟夫人伉儷情深、舉案齊眉嗎？怎麼？他也逛青樓？”
小吏擦汗：“……倒沒有。”
“那他閒的沒事啊？他封尋香院幹什麼？我們又沒有逼良為娼！”大皇子瞪眼。
“……”小吏目光閃爍，更不知道怎麼跟大皇子解釋，尋香院就是在逼良為娼啊，這不是逼良為娼是什麼？沒有人比紅媽媽更懂這種事了！
“逼良為娼？”大皇子久久沒有聽到小吏的回話，試探著一問了一遍，果然見小吏的表情愈發不自然，眼睛都盯著地面了，頭也不敢抬，頓時確定了心中猜想，“硃紅真的逼良為娼？”
小吏跪下，繼續盯著面前的地板，沉默：“……”
大皇子氣得拍了一下自已的額頭，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硃紅這女人怎麼回事！我只讓她收集訊息！好好地從人牙子手裡買些姑娘不就好了！她做什麼多餘的事！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只能想想應對之法，他思索了一會兒，吩咐道：“她逼良為娼，那是她的事，被殺也是咎由自取，囑咐其他人不要去動秦業。那就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她都死了，就讓她死得乾淨一點，不要牽連到我們的人。”
“……”小吏繼續沉默，不敢回話，該怎麼說已經動手了？而且規模還特別大？還派了好幾波人，還不是專業的刺客？
又是久久沒聽到回話，大皇子剛平復的心又開始砰砰直跳：“已經動手了？”
“……”小吏把頭低得都貼到地板上了，繼續用沉默表示預設。
大皇子捂住了怦怦直跳的小心臟，緩緩坐下，腦子又開始飛快地轉：“沒關係，稍微動了下也不打緊，秦業也不會輕易被幾個刺客幹掉，還推得乾淨。沒牽連到，就說他們只是入室盜竊。就算掃尾不乾淨被牽連了，也可以推說只是政見不合，看他不順眼，一時氣憤行事，也能糊弄過去了。”
“……”小吏還是不敢說話，內心已經開始尖叫了：我到底為什麼要來送這封信！早知道我今天就稱病了！早知如此，我今日就不來了！平日裡都說自已很得殿下的賞識！合著你們做的事全是自已要做的，殿下完全不知道啊！
大皇子看著跪趴在地上的小吏，特地多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聽到他回話，簡直要碎了：“你們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小吏略略抬頭，偷偷瞥了一眼大皇子，看了下他的表情，斟酌著詞句彙報：“周安大人已經找了刺客，找了……五十多個……”
大皇子倒抽了一口氣，感覺腦袋有點昏，有點嗡嗡的，五十多個！怎麼可能！我身為皇子都沒見過五十多個刺客一起夜闖宅邸刺殺！上哪找的五十多個刺客！
“他在哪兒找來拿那麼多人？他不會自已養了刺客吧？那他……”
小吏一聽這是懷疑造反，趕緊解釋：“不不不，殿下誤會了，他只是找了些江湖人，高價懸賞，讓他們去刺殺秦業大人。”
大皇子感覺心臟都停跳了一拍：“……江湖人？”
“是，周安大人找了七八個比較有名的江湖人，他們背後都有自已的小團體，最終有五波人接了委託，今夜就要動手了。”
“……”他是傻子嗎？找了好幾波！江湖人！刺殺朝廷命官！這些人怎麼敢的！周安怎麼敢的！這麼多人！還是不聽指揮的江湖人！還都有自已弟兄的江湖人！他怎麼封口！但凡裡面有一個多嘴的！全城都要知道了！
“……”小吏感覺到大皇子的沉默，都不用抬頭就知道他什麼表情，“殿下喜怒。”
大皇子平復了自已破碎的心，站了起來，他在小吏面前來來回回地走了幾圈，還是沒忍住，罵道：“你們是要氣死我還是害死我！五十幾個人！但凡他走漏一點風聲！誰都會猜到我頭上！秦業若死了我脫不了責任！若是他沒死！那就更糟了！秦業抓了那麼多人，很有可能已經懷疑紅媽媽是受我指使，他若不動，還可以推說不知情！若是刺殺事發，他那倔驢一樣的性子怎麼可能放過我！”
“殿下喜怒！”小吏急忙安撫，隨後小聲提議，“殿下，是否趕快派人去阻止周安大人？”
大皇子搖頭：“太遲了，已經日落了，就算是快馬加鞭即刻前往，到潤城也要半日，周安又是多疑的性子，就算你去了他也要再三求證，來不及了。”
小吏猶豫了一下，提議道：“殿下……那是不是舍了周安做替罪羊。”
大皇子也是搖頭：“他是肯定保不住了，但是以秦業的胃口，一個周安怕是堵不住。”
小吏也有些急了，難道這一次註定是躲不過了？但是他想了想，還是安撫道：“殿下……陛下器重您，就算事發，最多責罰，應該也不會……”對您應該也不會怎麼樣，但是他們這些下人，陛下絕對會遷怒。
大皇子斬釘截鐵拒絕道：“不能賭！”就算父皇不會懲罰自已，但是此時也極有可能在父皇的心裡留一個疙瘩，日後說不準會成為自已奪嫡路上的絆腳石。這不行！
小吏求饒：“……殿下恕罪。”
大皇子嘆了一口氣：“若是其他官員，只要稍微透露些意思，我不為難他，他自然不會為難我。但是，如今是秦業，那就只能……”解決掉了。
小吏眼神一寒，正色詢問道：“殿下要怎麼辦？”
大皇子低聲喃喃，像是自言自語：“秦業這人過於剛直，也不是好事。如今事情沒有查清楚，他就算對我有懷疑，就算內心已經認定了就是我害人，就是我要殺他，但是在掌握足夠的證據面前，他絕不會輕易給我定罪！你說，這個時候他見了我會是什麼表情？”
小吏想不出，若是一般人，認定了是兇手了，那肯定不會有好臉色。但是秦業大人重視證據，在找到足夠的證據證明大皇子就是幕後主使之前，他應該會對大皇子保持平常心？但是他已經懷疑大皇子了，應該會……不知道。
“我們去見見他！看看他究竟是怎麼想的，萬一……萬一他想到此為止，我也可以留他一命，若是不行……按他的性子，放手的可能行不大。”
“那就在知州府想辦法激怒秦業，找機會，治他個大不敬。如今這個案子剛開始查，應當還沒有到父皇手上。到時候若是罪名定下，他就算再拿出證據，也會被懷疑是為自已脫罪。”
小吏小聲詢問：“殿下……若是秦業不受激將……”
“若是他不受激將？我如果在他的知州府有個好歹，他也有責任！”
大皇子想到這，略微釋懷地笑了，自已才剛剛知道這件事，沒有直接的證據。這樣，自已對秦業似乎也不必如此小心，只要進了知州府，秦業不敢動自已。
“明日改道去潤城。”大皇子說完，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對了，密信上說，殺了紅媽媽的是一個女子？”
小吏點頭：“是，這位冰若小姐是秦大人前幾日找的護衛，保護他的家眷的。據說武藝高強。”
大皇子點頭，生起了幾分興趣：“那可以去會會這個冰若，若有機會可以拉入麾下。”
小吏又是一陣無語，弱弱反駁道：“……殿下，怕是難。”
大皇子瞪眼：“怎麼？秦業請得起，我請不起？”
小吏感覺十分荒唐：“殿下，我雖沒見過這位冰若小姐，但是她絕對不是一個好拉攏的人！據說她殺紅媽媽不只是為了幫秦大人，是因為紅媽媽先對她出手！紅媽媽想拐她進青樓！不是……紅媽媽想把她抓了獻給殿下！她只是將柺子送進了府衙，之後她倒也沒多追究。但紅媽媽不甘心，又綁了她的好友，她這才發難，把紅媽媽殺了，紅媽媽帶去的打手也要麼死，要麼抓，尋香院這才被封的！這姑娘……怕是比秦大人更恨您。”
大皇子：“……”
“而且聽說，她的親姐姐就是正蓮號背後的東家蓮小姐。她自然不會缺錢的，若只是以金錢誘之，怕是難成。”
大皇子：“！”
“還有，紅媽媽綁架的她的朋友，就是隱居在臥虎山的熒公子！您用的那些仙藥，就是他賣的！”
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