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是無所謂甚至是解脫的,但陣痛是遲到的。和密密麻麻懸浮在周遭的針一樣,時不時在只有他一個人的屋子裡悄無聲息地扎他一下。那些針眼逐漸擴大,會連成一片,然後這些不加治療隨意暴露的傷口開始腐爛化膿。
楊燁開始買很昂貴的衣服和配飾。這很簡單——花錢找別人給他搭配就好了,總是會有人願意掙這份錢的。這兩年的時間裡其實周禮也給他買了不少東西,周禮一直是個很有品味的人。
真奇怪。為什麼有人能優秀成這樣,又有錢又有腦子,真是讓人嫉妒。
這些衣服在一定的程度上像層虛掩在創口上的偽裝。他站在鏡子前看著現在光鮮亮麗的自已,想著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一個垃圾和富貴公子哥待久了,還真能模仿出幾個歪瓜裂棗來。
不過也只是徒有其表。他依舊腦袋空空,而且不思進取。他可以往前走,但前邊並沒有值得他努力的東西——於是他乾脆就停下來了。從學生年代到現在,周禮的變化天翻地覆,但他居然一如既往地爛得徹底。
他多專一的一個人啊。並且把這種專一如此忠貞地貫徹了下去。
他找到了新的樂趣。這個世界上也許只有一個周禮,但會有很多的小明星。他在周禮面前沒法擁有的那種掌控欲,凌虐感,居然全能在別人身上找到,並且輕而易舉。在那些人的眼裡他就是那個一擲千金萬眾矚目的富貴少爺。
他們不是周禮。他們看不穿他的那層貴氣皮囊。那個狐假虎威的狐狸好像真的搖身一變成了豺狼。
不過他們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楊燁其實也不在意。畢竟大部分人類不會去在意路邊的野花野草能有什麼心思——這些廉價的植物不值得。只要他們能為了錢向他下跪就好了。可他這個人老是不知足,很快就沒了興致。在很久以後他才意識到自已真是貪得無厭,他想要的居然是像周禮那樣的人在他面前屈服。
很會做夢。但楊燁這人素來看得很開。一件東西能得到——那當然是最好。但是如果努力嘗試過了還得不到並且也沒有得到的希望的話——放棄也是可以的。
他只是試試——試試能有什麼錯?現在社會的主流趨勢不就是鼓勵年輕人勇於嘗試嗎?他是在響應號召呢。他,多積極的優質人才,納稅大戶啊。
他這個人本來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他認為他這兩年真是太不容易了,居然一直和周禮綁在一起沒法心安理得地過這種好日子但是周禮確確實實給了他很大的幫助他能有今天這種心態這種豁達全憑這個人這麼長時間以來的陪伴和引導……
他媽的。
楊燁盯著鏡子裡的自已。他覺得這人很陌生而且很欠揍。但這種陌生偏偏又是一種自欺欺人的陌生——他希望這人是陌生的,可事實是他們兩個熟悉無比甚至是孿生兄弟親密無間。他想狠狠一拳打在這個人的臉上。
他抬手。不過並沒有真的揮出這一拳。他只是把手貼在了鏡面上。手感冰涼。
他怎麼可能真的會去打碎鏡子——這可是一件傷手浪費錢還得打掃衛生,得不償失的蠢事。
他認為現在自已所感受到的這種疼痛並不是因為他愛周禮愛得有多深多難分難捨多死去活來……他只是不習慣,也難以忍受就這麼一個人待著。他認為只要自已能不停地去接觸新人讓自已時刻有個伴就能逃離這種孤獨感,但現實是這種空虛恐怖的感覺如影隨形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楊燁終於認識到這不是一塊錢和一百塊的比較。這是和氏璧和廉價碎玉片之間的對比。數量從來都不能贏過質量。
他這回是做錯事了。這點不可否認。於是新的痛苦就又隨之而來。他能看得見錯誤,卻沒有解決這個錯誤的能力。哪怕他回頭,對著周禮卑微祈求原諒然後對方還真的諒解了然後兩人重歸於好……時間久了,楊燁依舊會死性不改重蹈覆轍。
因為問題的根源並沒有得到解決。為了極快地促成一段關係所做出的一切犧牲妥協所累積下的憤怒壓抑,在時間長了在問題再次暴露出來時反而會加倍噴發。
到那個時候就徹底沒救了。楊燁無比厭惡那種即將要失去一個東西的感覺,但那東西在他眼前觸手可及的時候他又覺得進退兩難。這種噁心的感覺就像卡在喉嚨裡的一口老痰和壓在心臟上的一塊石頭在沉默中爆發伺機想以小見大致人於死地!
再何況……出軌的是周禮。他楊燁憑什麼要道歉?
可要徹底放棄周禮,從此和這人再無瓜葛——楊燁還真捨不得。但這人出軌是事實,現在也挺難找個臺階讓他下。再不濟他真去找周禮道歉?
操。楊燁自已想著都沒忍住笑出來了。他是真的覺得荒謬。這年頭主動道歉的居然不是出軌那個,而是被出軌的那個。
這他媽合理嗎。
合理。
當然他媽的合理。怎麼會不合理呢。
他楊燁不是一直以來都是這種垃圾嗎?裝清高,裝有底線裝模做樣裝來裝去……!可實際上呢?
只不過是膨脹起來的氣球……!虛張聲勢!
一根小小的針紮上去就要漏氣爆炸乾癟掉了。
楊燁素來擅長這種自我攻略。他這麼想著。給自已做出了一個如此中肯的評價。
他這人為了達到目的著實是沒有什麼底線。如果有的話,那還能再為對方降降。還不滿意的話,再不濟還能再多降一點,都清倉大甩賣了總該賞臉進來買點什麼東西了吧?
他被心中那股即將要燃燒起來的慾望驅使著,主動撥出了周禮的電話。
是空號。連同著露娜也消失了。
周禮是不可能人間蒸發的,這就是談了一個大老闆前男友的好處。就算他人能跑,他的公司也挪不了。如果真想找到這個人的話費點勁其實也不是找不到。
可人家都銷號了就沒必要再不懂事地去找了。這屬於自討沒趣了。
其實也就半個月的時間。談了兩年多了,兩個人也就這半個月沒有聯絡。他們之前最長還兩年多沒有聯絡過呢。
楊燁感覺到那種呼吸不上來的噁心,直叫人從胃裡往上返酸水。他覺得喉嚨裡像是堵著一團棉花,吸滿了水的那種,劣質的,刺撓的,呼吸時是會有撕裂般的疼痛的。他認為他應該哭,但他也的確掉不出什麼眼淚。他突然迸發出了很強烈的表達欲,他很想和人說話,全身躁動迫不及待地想做一些事情。他沒法一個人待著,他像個刻板了的動物一樣在房間裡來回往復地行走。
然後走累了。他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
他氣定神閒。
他劃拉開手機隨意挑了挑,撥出了電話。
他輕聲問著,“你今晚九點有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