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入為主的第一印象蠻難改變。這體現在哪怕後來周禮不論做了多少沒人性不道德的事情，楊燁依舊覺得他是一隻乖順溫和的小綿羊。況且他這人向來幫親不幫理，他的未來走向很大程度上就取決於他親近的那人到底走不走正道。所以他格外謹慎。

於是一段親密關係就變成了一道鴻溝，看似親近，實際上卻可觸不可及。不知道對錯，而且試錯成本太高，於是謹慎一點總不會出錯。這種想法在腦子裡是割裂開來的，是理智和感性在相互拉扯的。但很可惜的是，他終究是太年輕，社會閱歷還是太少，也沒人能給他一個正確的指導，以至於理性那一模組所佔的權重始終處於天平的弱勢一方，非得隨著年齡的增長才有了力氣逐漸往上爬爬。

所以當想象和現實發生巨大差異時，楊燁還是不可避免地會感到幾分錯愕，這點超出了他的預計，會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但他這人素來接受能力良好。

這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大事。

他就像塊逆來順受的海綿，總是能貼合變成適合對方的樣子。只要——他還有耐心維持這段關係。

周禮半眯起眼睛琢磨著楊燁的表情，哼笑了聲，“你覺得那個女的很可惡啊。”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楊燁實際上沒什麼感覺，但態度已經擺在這了，他也不會去反駁對方。可偏偏兩人已經太熟，所以哪怕是裝他都懶得費太大的力氣去裝，就半真半假地點頭，“是吧，挺壞的。”

周禮繼續問著，手中的叉子被放在了餐盤的一側。他用餐巾摁了摁嘴唇，放下，雙手交叉支著下巴，歪頭，“那你覺得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為什麼這麼做？這算什麼問題。她想這麼做就這麼做了唄。因為她今天心情不好？因為她純壞心眼？

——但這些都關他什麼事。

楊燁手裡還捏著叉子，豎著，頂端抵在餐盤正中央，上邊還插著塊肉。他的身體很大一部分力氣都壓在這把叉子上，懶懶散散的沒什麼氣質。他的餘光掃到了周禮乾乾淨淨的餐盤和沒人監督都擺得規規矩矩的餐具，唇角很細微地挑起了一點弧度。隨後他還是維持著自已不怎麼文雅的餐桌禮儀，抬眼，看著周禮的眼睛。

好有意思。他居然和周禮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還是面對面的，而不是給他開車充當個司機跑腿什麼的不入流角色。

周禮會覺得自降身份嗎。十塊錢和一塊錢實際上沒什麼差別之類的？

楊燁也想學著周禮的樣子把餐具擺整齊什麼的，但這件事從來都沒有人教過他，他是能透過觀察模仿找出什麼擺放規律或者是花錢請個人來教教。但是周禮這個人——已經見過他這副拙劣的樣子了，現在去改變的話就有點刻意了。

表現出對這種事情在意，還挺丟人。搞得他好像想要硬融入不屬於他的圈子一樣。

楊燁想，周禮應該是不在意這種事的——他這麼做只是他自已的習慣，但他不會去要求別人也這麼做。周禮顯得越豁達，就越能襯托著他楊燁小心眼計較和擰巴。

他嘆了口氣，也放下了叉子，思索起眼前的事來。

他暫時沒法分辨周禮在這件事上是什麼態度。沒法分辯就說明了沒法應和，也就說明了要說的話就得說出自已的想法。

好麻煩的。他沒有想法。他一點都不在意。

楊燁側過頭去，手託著半邊臉頰，又看了看那個女人，“可能是因為她也就敢撞撞小孩了吧。”

他說完，就把頭又轉了回來，撿起桌上的叉子，把盤子裡最後一塊肉叉進嘴裡嚼著，腮幫子鼓起來。

他不想再看周禮了。他有些沒法剋制自已。只要他的目光落在那個人的身上，他的大腦就會像一臺永不停歇的機器一樣工作著分析著。這種永無止境的思考讓他覺得疲憊。

但哪怕他只是低著頭吃著嘴裡的東西，也知道周禮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還沒有在這種目光裡自得的能力。他又會想著，周禮到底會怎麼想他這種人。

楊燁想要把自已的大腦給挖掉。太吵了，明明他的世界裡只有他一個人，但是為什麼總能無時無刻都有著無數的聲音。空掉的腦殼可能沒法帶給他生命，但起碼能給他幾分鐘的安靜。

他能夠發瘋亂叫隨意宣洩情緒讓別人閉嘴，但是他居然沒法讓自已閉嘴。內心世界裡的爭吵演變得越激烈，他越暴躁，他表現出來的情緒反而越平穩，像是已經在心裡消耗完了所有力氣，說完想說完的所有話了。於是——他就沒有精力來應對其他人了。

他已經把所有的可能推演了一遍了，他就不想再往下了。後邊事情的進展如果如他所想，那麼該多沒意思。如果和他想的有所出入，那就是發生了計劃之外的事情——他沒法接受這種可能。

事情為什麼會存在又矛盾啊？

周禮噗嗤笑了出來，“所以我才喜歡你啊，楊燁。”

楊燁不明所以。他茫然地看周禮，嘴裡還有沒嚥下去的肉塊。

周禮說：“那你能理解這種人嗎？”

他的眼睛往斜下方一瞥，“或者說，你能夠原諒這種人嗎？”

“能理解。但原諒的話就分情況吧。”楊燁嚥下嘴裡的東西，“如果這孩子是我在意的，那我不會放過她。但如果……”

他頓住了。他又低下頭叉起了塊沙拉蘋果送嘴裡了，嚼著。

他不想接著說下去了。因為接下來這話不怎麼對。三觀不正。

但反正他就算不說下去了，周禮也會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周禮這回沒給他留面子，直截了當地問出來了。看起來他是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都有點咄咄逼人了，“你為什麼能理解？你為什麼能原諒？楊燁，連人渣都值得你去共情嗎？”

這話說得。楊燁嚼著蘋果，聽著，又有點走神。

他願不願意去共情體諒別人關他周禮什麼事啊。

他嚥下了蘋果，“可能是因為我純聖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