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花看到他的時候眼底閃過明顯的恐懼。

對的，柳青青沒看錯，是恐懼。

王翠花以為她是來送離婚證的，畢竟自從趙東亮搬走之後，他們夫妻間得所有事情都是經由柳青青來傳達。

家裡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柳青青只能站著，嘆了一口氣，她突然就不想再折磨這個可憐的女人了。

清官難管家務事，既然趙東亮願意寵著，王翠花也不想離開，她差一點就把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了。

視線不經意掠過臥室牆壁上掛著兩個穿著紅肚兜的娃娃，柳青青突然改變主意了。

要是王翠花還是過不了生孩子這關，就算兩個人和好也沒有意義，沒孩子就像是一根刺，會時不時出來刺她一下。

“離婚證這兩天就下來了，趙指導員讓我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她儘量說得冷漠。

“沒什麼，我都收拾好了。”

王翠花頭仰得很高，語氣也硬邦邦的，柳青青卻眼尖地發現她眼尾細碎的水光。

“我覺得趙指導員對你還是有感情的……”

還沒等她說完，王翠花就啞聲打斷了她的話：“老趙人很好，我不能生孩子，不能再耽誤人家了，不能讓他們家斷了香火。”

她還是那老一套，柳青青的緊了緊拳頭，恨不得徒手掰開她的天靈蓋看看裡面是什麼樣的封建糟粕。

“ 趙指導員不在乎孩子，他只在乎你。”柳青青能看出來趙東亮分明把這個傻媳婦當成孩子在疼。

“搬家餿主意是我想出來的，就是想嚇唬你，趙東亮還是愛你的，是繼續過，還是離婚，這件事的選擇權在你。”

王翠花已經說不出來話了，趴在床板上哭了起來，哀聲痛哭，樓板都一顫一顫的。

柳青青拍著她的脊背，試圖用這個年代的思想去安撫：“翠花姐，我今天在澡堂裡裡洗澡，都聽她們誇你命好。”

王翠花僵硬了一瞬，帶著粗重的鼻音：“我生不出來孩子，算哪門子的命好，你不知道這些年我過得有多苦。”

似乎是覺得柳青青是個可以依賴的人，王翠花也忍不住開啟了心裡的話匣子：“我以前懷過孕，也怪我粗心大意，沒注意，那天晚上我婆婆發燒，又不肯吃藥，當時還下著雨，她腿腳不好，不能沾溼氣，我就揹著我婆婆去診所，路上摔了一跤……”

她不再說了，而是說不出來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柳青青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檔子事，她換了個清奇的角度想問題：“所以，你不能懷孕是你婆婆害的。”

王翠花雖然沒什麼學問，卻是一個傳統觀念很重的人，自己當兒媳婦的，肯定不能在背後非議婆婆，何況婆婆人已經不在了。

“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都是我的錯。”

柳青青不贊同地搖搖頭，板著她的肩膀，把人給轉過來，四目相對，她認真又鄭重地開口：“你婆婆發燒還不吃藥，下著暴雨，還讓你揹著她出門，她就錯了。”

在王翠花的瞠目結舌中，柳青青鄭重地總結道：“所以你生不了孩子的事情，你婆婆至少要承擔一半的責任。”

當年流產的事情，被王翠花刻意忘記，儘量不去回想，現在再回想起來，她婆婆的確有錯。

低燒明明吃點藥、多喝點熱水，被子裡捂著發發汗就能退燒，可她不願意，在生產隊的衛生所看還不行，非要去鎮上看醫生，說自己年齡大了，萬一治療不及時，說不定就搶救不過來了。

她流產之後，她婆婆也沒有半點自責，還讓她去河裡洗衣服，她推脫說身體不舒服，她婆婆還說她矯情，說自己年輕的時候怎麼著怎麼著。

後來身體傷到了，沒辦法懷孕，她婆婆還讓她隱瞞流產的事情，所以趙東亮一直以為她本來就不能生孩子。

“我要付大部分責任，是我粗心大意，沒意識到自己懷孕了。”

柳青青直接反駁：“你才沒有責任，你婆婆承擔一半的責任，趙東亮承擔另一半的責任，要不是他在外面當兵，被婆婆去醫院這件事也輪不到你身上。”

王翠花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她甚至覺得柳青青說有點道理。

“你婆婆已經去世了，咱們再追究責任也不合適，外面的人難免說三道四。”

在門外聽牆角的陳山野：你人還怪好的呢。

王翠花不知不覺中已經被柳青青牽著鼻子走了。

“咱們老祖宗不是有句老話，父債子償，同樣的道理，母債也要子償，你婆婆的過錯，就等於趙東亮的過錯，趙東亮本來就有一半過錯，再加上一半。”

她拍了拍王翠花的肩膀，總結道：“所以你生不了孩子，都是趙東亮的責任，是他讓她們趙家斷了香火，跟你可沒有一點關係，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苦了這麼多年。”

柳青青心疼地替她擦去眼尾的淚水。

“是，是這樣嗎？”王翠花撓撓頭，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可又具體說不出來。

“當然是這樣，你作為一個女人被他們趙家害得不能生育，你才是受害者。”

柳青青為人處世的原則很簡單：拒絕精神內耗，老孃配享太廟。

王翠花被她說得有點動心，忍不住又想起來之前家屬院的風言風語，說她站著茅坑不拉屎，生不出孩子來，還霸佔著趙東亮。

“可那些人說我……”

柳青青知道她想說什麼，畢竟今天她在澡堂聽那些人也說了王翠花不少壞話。

她大手瀟灑地一揮：“翠花姐，你是個好人，你承認這一點嗎？”

王翠花重重地點點頭，她以前在生產隊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好人緣，善良又質樸的姑娘。

“你是個好人，你不喜歡的人一定不是好人，那些你喜歡你的人，怎麼可能是好人。”

王翠花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怯生生地說：“可她們都不喜歡我。”

在哪裡都有鄙視鏈，在家屬院當然也有，最底層的就是生不出來孩子，還嫁得不錯的女人。

大部分是出於嫉妒的心裡，想透過打壓別人，來實現自己的優越感。

“一個人不喜歡你，肯定是她的問題，但是一群人討厭你，肯定是她們提前串通好的，你一定要堅信，你是個好人，你不會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