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一輛馬拉爬犁從三寶堂接走了關英和魯生。
在診治完病人時已快到十點,馬拉爬犁載著關英和魯生開始往回返。
天氣很冷,坐在飛馳的馬拉爬犁上,凜冽的寒風像無數把看不見的利刃划過來狠狠地割在臉頰上。關英拽了拽圍巾,又裹了裹身上的棉袍,抬眼望了望前方,正想喊車老闆慢一點。突然,他發現前方几十米在白雪覆蓋的道路邊似乎有一個人躺在地上,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那一身黑褐色的衣服尤為顯眼。他急忙衝車老闆大喊:“停下!停下!”
車老闆立馬拽著韁繩連聲叫著:“籲——籲——”
等奔跑的駿馬逐漸停住了腳步,爬犁還是越過了那個躺在路邊雪地上的身影十幾米的距離。關英和魯生跳下爬犁,在雪地上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車老闆也隨後牽著馬拉著爬犁轉到跟前。
躺在路邊雪地上的男人四十左右的年紀,髒兮兮的臉上鬍子拉碴,一身破爛的棉衣棉褲,渾身已基本凍僵,緊閉著雙眼,已氣若游絲。
入手已凍得發硬、冰涼的手腕根本探不出脈搏,只有胸口還殘存一點微微的熱氣。關英抬頭問車老闆:“老鄭大哥,你認識他嗎?是不是你們屯子的?”
老鄭搖搖頭又嘆口氣:“唉!這肯定是豐滿工地上的勞工,有病幹不了活了讓日本監工給扔出來了!這幫挨千刀的!”
關英四下看了看:“這附近有人家嗎?”
老鄭猜到關英是想救人,但他還是搖搖頭:“離這最近的孟家屯也得半個點兒,跟回五道砬子的時間差不多。”
他站起身朝左邊指了指:“那有個窩棚,是秋天看青人住的……”
無奈的關英嘆口氣:“那就先利用一下吧!”
魯生沒等吩咐,彎腰扛起勞工就往窩棚跑去,老鄭和關英緊隨其後。
把勞工放在窩棚裡的草鋪上,扒開勞工的衣服,關英和魯生用捧來的雪開始給勞工揉搓四肢和胸口,老鄭從地頭拽了兩捆苞米杆燃起一堆火。
關英師徒倆滿頭大汗地忙活了近一個小時,勞工終於睜開了眼睛,勉強有了微弱的呼吸。他用微不可見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告訴關英,他叫楊二柱,是日本大東公司從唐山騙招到老城的勞工。
堅持著說完,楊二柱還是半張著眼睛停止了呼吸。
關英攔住了想再次進行搶救的魯生,並遺憾的告訴進到窩棚裡的老鄭,楊二柱是得了傷寒,再加上四肢已經被凍得壞死,能緩過一口氣還說了點話就算不錯了!還是找個地方埋了吧。
老鄭犯了難,這冰天雪地的咋埋呀?
想了一下,他突然一拍腦門:“關大夫,咱們還是把他送到‘荒溝’去吧,日本人開春時就把那塊兒的溝塘子買下了,豐滿工地上死的勞工都埋那了。”
“荒溝兒?”
見關英沒明白,老鄭又說道:“那是日本人埋勞工的墓地,離這不遠,過道往東走一會兒就到。我估摸著,日本監工也是想把這個楊二柱扔到荒溝的,可能是因為天兒太冷了,抬到這兒不想往裡走了才扔到道邊兒的。”
關英咬牙切齒的罵道:“這幫王八犢子,人還沒死就扔出來,就是沒病死,凍也凍死了。”
罵完,幾個人一起動手給楊二柱穿好衣服,仍舊由魯生扛著,老鄭在前面帶路,過了橫道,踏著積雪向東去往荒溝。
爬上一段緩坡,關英看著眼前的情景被震驚的張大了嘴巴、瞪圓了眼睛,魯生則扛著楊二柱霎時間淚流滿面。
老鄭所說的荒溝是一段不太長的小山谷,東北人習慣於稱呼這種小山谷為“溝塘子”。山坡上零零散散的躺著勞工的屍體,越往溝底屍體越多,橫七豎八、層層疊疊。粗略目測起碼有千具以上。這觸目驚心的場景讓人肝膽欲裂、悲憤交加。
半晌,流著淚的魯生扛著楊二柱慢慢走到溝底,輕輕把楊二柱放到幾個勞工的屍體旁邊,抹了把眼淚,默默地回到坡上。
幾個人朝荒溝裡所有的勞工屍體三鞠躬,這才轉身下坡,踏著積雪回到路上。
此時的天空開始飄起了雪花,慢慢的,雪越下越大。
坐在爬犁上,魯生的臉上依舊是淚痕未消。關英拍了拍魯生的肩膀,師徒倆裹緊了圍巾。
見兩人坐好,老鄭“啪”的甩了一聲響鞭,大喊了一聲:“駕——”
馬蹄聲響起,馬拉爬犁衝入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