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張六斤被寒冷的天氣給凍醒了。
時間尚早,街上來往行人並不是很多,只有沿街賣早點的小攤販們已經支好了鍋灶,張六斤揉揉被凍的有些發疼發癢的腳背,他靠在牆根處望著賣早點攤位上蒸籠裡冒出的蒸汽發呆。
“快些快些,你幾個把前邊堵住,你幾個跟我來。”
張六斤看到街面上突然出現了一批國民黨計程車兵,街頭兩邊被軍用卡車給攔住了去路,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好奇地來回張望。
“你叫個啥名字,戶籍證明有沒有?”
三個國民黨士兵揹著槍把張六斤圍在了牆角,他們詢問張六斤躺在這裡做什麼。
“啊!我,我叫張福慶,我就是在這裡睡了個覺。”
俗話說兵既是匪,張六斤看著這些凶神惡煞計程車兵,他說話時戰戰兢兢,生怕對方將自己當成壞人給抓走。
“你是阿達人?”一名士兵問道。
張六斤沒有聽懂士兵說的話,他問對方:“你剛說啥,我聽不懂。”
士兵不耐煩地大聲吼道:“日你媽的,我問你是啥地方的人?”
“城固的。”
“城固的?跑這兒幹啥來了?”
張六斤說自己從城固到西安來找親哥,因為沒有找到人,所以就睡在大街上。
“黑戶黑戶,這是流民。”
幾個士兵對張六斤嚷道,他不清楚對方為何稱自己為流民。
就在張六斤還在愣神的功夫,三名士兵不由分說地架起他的胳膊,拖著他就往外面走去。
張六斤在士兵中間掙扎著喊道:“你幹啥抓人,我又沒犯法。”
軍車前站著個黑臉高個,看上去他是這群士兵裡的頭頭。他聽見張六斤嘴裡一直在叫喊,心情頓時煩躁,走到張六斤面前對準他的臉重重地甩去兩個巴掌。
“你喊叫你媽的批,你再喊叫一句子信不信我把你的牙給你拔了?”
黑臉高個示意幾名士兵將張六斤拖到軍車的後備箱裡面關起來,捱了兩記耳光的張六斤擦掉嘴唇上的血水後,他再也不敢說話,老老實實地蹲在了車廂裡。
片刻功夫,卡車的車廂裡又塞進幾個年輕人,無一例外全部是青壯年。有個人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頭髮有二尺來長,張六斤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覺得對方渾身髒兮兮的樣子,明顯是個乞丐。
剛剛被抓進來的幾人和張六斤剛才一樣,叫嚷著自己沒有犯法憑什麼抓自己,被士兵用槍托砸在了腦袋上暈了過去,這下車廂裡頓時安靜下來,再也沒有人敢言語。
等後車廂裡塞滿人後,領頭的軍官示意可以走了。張六斤感到汽車開始緩緩前行,因為汽車外面被層厚厚的帆布給包裹起來,張六斤不知道自己和這些被抓來的人要被士兵帶到哪裡去。
張六斤不知道汽車走了多久,就在所有人昏昏欲睡之際,張六斤感到汽車終於停了下來,外面有人大聲喊道:“所有人都下車,動作都快點!”
帆布被人掀開,強烈的陽光照在所有人的臉上,一時間大家都下意識捂住了雙眼,不敢抬頭去看外面的景色。
當兵的嫌棄他們動作太慢,直接用手將張六斤他們一個個給拽了下去。被抓來的小叫花子因為沒有站穩,直接摔在了地面上,疼的他嘰裡呱啦的喊叫著,周圍的人都冷漠地看著小叫花,並沒有人出手相助。
等所有人都下車後,張六斤看到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
“所有人都給我蹲下。”
他聲若洪鐘,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張六斤機敏地蹲在了地上,其中有個小夥兒因為反應慢了一拍,當所有人都已經蹲下後他還站在原地發呆。
軍官對準小夥子的胸口抬腿就是一腳,直接把他踹翻在地,軍官命人把他扶起架在了中間。
“我剛說話你得是沒聽見,耳朵聾了?”
軍官揪著小夥兒的頭髮問他,可是對方貌似真的聽不懂他說話,嘴裡咿咿呀呀地發著聲音,臉上盡是痛苦的神色。
“日了他媽的批,我叫送人過來,狗日的給我盡弄了些啞巴跟要飯的過來糊弄我。”
軍官命令士兵將小夥兒鬆開,仔細檢查後發現對方的確是個聾啞人,軍官再次罵了聲:“把這鴰貔給我攆走,指望個啞巴打仗,估計連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啞巴被士兵趕出了軍營,軍官看見其他被抓來的人還都老老實實地蹲在地上,他對此感到滿意。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唐,是這裡的教官。從今天開始你們這群人被編到國軍第九路軍三師五團一營。也就是說你們從現在開始已經不再是老百姓,而是我手下的兵,在這裡我就是你們的爺,我讓你們往東你們就不能往西,我讓你們吃屎你們不能不吃。”
張六斤低頭無語,他不明白自己怎麼就糊里糊塗地當了名大頭兵。
隊伍中有比較膽大人說自己不想當兵,說他還是個學生,要回學校上學。
唐教官臉盯著剛才說話的人說道:“上學?我看你是想上西天。”
突然間,唐教官從腰裡拔出手槍頂在了面前人的腦袋上,他問對方剛才說什麼,讓他再說一遍。
小夥子被人用槍指著頭部,他嚇呆了,兩腿發軟,直接癱倒在地上。
“軟貨。”
唐教官對著眾人再次訓話說道:“日本人已經打進關內,現在兵源不足,你們在這裡能做的只有兩件事:要麼被我訓練成合格計程車兵,要麼就當逃兵,逃兵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聽清了沒有?”
有人小聲說了句聽見了,有的人則繼續低頭沉默,大家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唐教官暴喝一聲,他朝空中開了一槍,再次問道所有人是否聽清楚自己剛才說的話。這下所有人基本都張嘴說話了,雖然不是很整齊但是比第一遍回答時聲音要洪亮許多。
“三班長!”
“到!”
唐教官指著這些人對他說道:“你把這些生瓜蛋子全部領走,新編第三班,由你負責把這些貨色給我好好操練。”
“是!”
三班長對唐教官敬了個軍禮,然後衝所有人喊道:“全部都有,向右轉,現在跟我走。”
隊伍稀稀拉拉的跟在三班長身後走著,張六斤用眼睛觀察著四周的環境。
看地形此處是個山坳,他們應該距離西安已經很遠了,營地的周圍被一道道鐵絲網給圍住,每隔十來米還有座兩層樓高的崗亭,崗亭上站著全副武裝計程車兵正在警戒。
“媽呀,這下估計連跑的希望都沒有了。”
隊伍裡有人同樣觀察著周圍的佈置,看到崗亭上的哨兵在虎視眈眈地望著他們這群人,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慨。
“逆來順受。”
這句成語是張六斤在父母去世後悟到的真諦,如果一時半會兒跑不出去的話,就先學著適應環境,等以後有機會後再說。
張六斤在洋縣稅務局的時候就聽人說過部隊在兵源不足時會在街上強行抓人,老百姓管這個叫抓壯丁。
抓壯丁裡面有很深的學問,分文抓和武抓。
文抓就是各縣地方攤派人頭數,由保長、鄉紳挨家挨戶做工作,或者許願給予好處,如果家裡人不願意讓去,那就得花一筆錢交給保長,他們管這個叫人頭稅,交了人頭稅就能頂一個名額逃過被抓的命運。
武抓就比較簡單粗暴,具體來講就是在大街上看到有流民、乞丐、或者是操著外地口音落單的青壯年就由部隊派士兵親自來抓,直接綁進部隊裡面強制受訓。
要是敢於逃跑,被部隊抓回後輕則一頓暴打,然後關進禁閉室。重則會直接槍斃,以此達到殺雞儆猴,震懾其他有逃跑想法人的目的。
“看來我這算是被人給武抓了。”
張六斤在心裡嘀咕著,他發現自己已經落在隊伍的最後面於是趕緊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所有人分成兩隊,到這裡登記。”
三班長命令張六斤他們排成兩排,然後按照順序在前面登記。
空地中央擺了兩張桌子,由兩名年紀大計程車兵負責給他們登記,桌面上兩端擺著一堆銀元。
“你叫個啥名字?”
“李建平。”
“哪裡人?”
“陝西商洛人。”
當兵的用鋼筆在冊子上寫下李建平,商洛等幾個字樣,然後從旁邊的銀元裡拿出兩塊錢遞給這個叫李建平的年輕人。
“你叫個啥?”
“我叫王學海,湖北麻城人。”
“趙偉,西安本地人。”
“韓旭明,渭南人。”
“窩…沒得名字,家裡我老漢管我叫臭蛋。”
周圍的人都笑了,張六斤看到說話的人就是和自己同一批被拉來的小叫花子,原來他的名字叫臭蛋。
當兵的問臭蛋是哪裡人,臭蛋回答說他是四川綿陽人。
等輪到張六斤了,他走到桌子旁主動回答說:“我叫張福慶,福氣的福,慶祝的慶。陝南城固人。”
“嗯,把錢拿著。”
年紀大計程車兵同樣遞給了張六斤兩塊銀元。
等所有人都依次登記完成之後,張六斤這些“新兵”被拉到了軍需處營房前集合,準備領取軍裝。
軍需處的門口圍了許多人,張六斤看到士兵只用眼睛丈量下他們的身高和胖瘦後,就從倉庫中隨便扯出套衣服丟給他們,也不管領到衣服的人穿上後合不合身。
張六斤從士兵手裡接過了衣服和靴子,他用鼻子在上面嗅了嗅差點兒沒讓他吐出來。因為衣服上面的餿味實在是太重了,也不知道被扔在倉庫放了多久。
三班長要求他們現場就換好軍服,稍後還要給他們理髮。
“窩來了個老子滴,衣服咋得有血哦。”
有位湖南口音的小夥子驚訝地說道,張六斤看到自己上衣的領口處也沾有血跡,他問身邊的人:“部隊給咱發的衣服上為啥有血呢,我看這不像是新衣服。”
旁邊人小聲告訴張六斤,這些衣服都是從這都是從前線死了計程車兵身上扒下來的,政府才不會花錢給他們這些大頭兵做新衣裳。”
張六斤頓時對攥在手裡的衣服感到有些膈應,穿死人的衣服不吉利。
大家都在相互討論著,有人甚至提議說找教官反映情況。三班長看到他們還都站在原地磨蹭,於是發火說道:“誰要是再磨蹭,我一會兒就讓他把衣服脫光,精尻子繞著軍營跑十圈。”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換衣服。現場只有臭蛋很快就把衣服給換好了,他把自己身上原先那件破衣服狠狠地摔在地上,看上去還很高興的樣子。
張六斤心想即使死人穿過的衣服可能也比臭蛋自己的衣服要乾淨許多,他知道再磨蹭下去待會兒班長又要罵人了,於是也開始換起了衣服。
三班長看到大家的衣服都換好之後,就安排士兵給他們剃頭。
“班長,為啥要給我們剃頭?”
三班長給他們解釋說,為了防止打仗時受傷,所有士兵一律剃成光頭,這樣將來頭部受傷後醫生好給他們包紮。
終於熬到了晚上,營地開飯了。
張六斤和其他人都圍在三口鐵鍋前,大口大口地吃起了晚飯。
鐵鍋裡是白菜燉豆腐,油水很少,更不會說還有肉。主食是雜糧饅頭,吃起來口感有些糙,張六斤吃的很香,這算是最近以來他吃過的唯一一頓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