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方通話的黨愛民也接進來了,第一件事,是周群意說話,他說道:“對不起,黨教官,我剛才有點情緒激動了.”
“沒事,周組,您罵的對,我這個人是夠操蛋的,線人把我當兄弟,我差點把他給丟了……回頭您處分我吧.”
黨愛民在電話裡道。
“呵呵,愛民啊,現在不是處分的事啊,離嫌疑人最近就是你們了,後方就有千軍萬馬,可成敗仍然繫於你們一身,聽我說,要尋一個這樣的地點:第一,汙染嚴重,有重工或者化工的地方,這種地方是制鈔汙染和噪音最好掩護;第二,不會在太偏僻的地方,至少有一條能夠透過液罐車的公路;但也不會在太繁華的地方。
第三,找到這種地方你未必能找到人,按照他們的風格,一切都封閉式的,可能製作完一批之後,就會馬上撤離,你得自己想辦法,找到被關著的線人,其實不繁複,線人所在的地方,就是目標……留給我們的時間和機會不多了,咬上去,找到他們.”
申令辰道。
“是!申師傅,掘地三尺,我也把他們挖出來.”
電話裡,黨愛民惡狠狠地噴了句,掛機了。
剩下的兩頭通話靜默了片刻,申令辰先開口道著:“其釗啊,我們正在去看守所的路上,準備再審王壽和,樊科長一行雖然看似沒有收穫,不過我總覺得有某種關聯,你說呢?”
“徐同雷指揮的這個印鈔廠用了三個福建人,加上小木、王立松……三個技工肯定來自那邊,肯定和李倩有某種關聯,但我就不明白了,安陽周邊並沒有發現轉移印刷機械啊,就按時間計算,從皖省大橋村搬到安陽足夠了,可這幾天,又把機械從安陽搬到另一外一個省?”
林其釗糾結就在此處。
“有這樣一個謎,警方按照嫌疑人面部特徵抓到了人,目擊指認就是這個人,但是查指紋、dna卻和兇案現場的不符合,你說是什麼原因呢?”
申令辰問。
“這是我們上學時開過的玩笑,嫌疑人是雙胞胎唄.”
林其釗道。
然後沒音,那邊驚訝倒起來了,周群意驚聲問:“您指……不止一套印刷機械?”
“啊?”
林其釗嘴張大了,現在連一臺都無法確定,又一個更膽大的想法出來了。
“有這樣幾個疑點無法解決:第一,小木講上面還有老闆沒有露面,徐同雷和王立松而且在大膽地挖老闆牆角,上面這位是誰,地下組織管理這麼不善,不多見吧?第二,就徐同雷這水平作案,簡直相當於作死,僱人拉假鈔、邱廣漢連咱們下的餌也吞了,他還敢和這類人在一起,而且看他出售假鈔,就像拉一輛農副產品出售,簡直像開玩笑啊;第三,上面這個老闆是誰不清楚,但老闆不能差到這個水平吧,就任憑這個傢伙胡來.”
申令辰問,那兩位瞬間陷入到疑點中了,停頓一下,申令辰話鋒一轉道著:“可如果還有一臺更高檔的凹版印刷機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
“安陽這一臺膠版,對他們可能不是最重要的,而且,有轉移我們的偵查方向的意思?”
林其釗脫口道。
“對呀,安陽如果大面積一排查,那他們就藏得更深了,而且可以在這個時間差裡幹活.”
周群意道,他怵然問著:“有這麼大膽的傢伙麼?”
“那你解釋一下,凹版的超級美鈔從哪兒來?”
申令辰談談地問。
“師傅,這個團伙的核心生意,不會是超級美鈔吧?如果有渠道出這種貨的話,那比賣假人民幣可賺錢多了,而且安全係數也高.”
林其釗愕然問。
“師傅不是萬能的,答案需要你們來揭曉……其釗,現在可越到最後關頭了,你要坐移中軍陣了,留給你的時間同樣不多了,產供銷幾個環節要來個大起底,方案可以動手了.”
申令辰道。
“師傅,現在找不找得,還沒把握啊.”
林其釗道。
“自信很重要,相信別人更重要,你不是獨自一個人在戰鬥,也不可能靠你一個人的聰明站在巔峰上.”
申令辰輕聲道。
沉吟半晌,林其釗堅定地道:“謝謝您,師傅,我馬上開始準備.”
通話結束,周群意多看了幾眼申令辰,似乎他也受益良多,驅車前行的途中,他思忖好久才問了句:“申師傅,能問個問題嗎?”
“什麼?”
“為什麼……都對您言聽既從,包括幾地的指揮員,呵呵,好奇怪.”
“呵呵,那是因為都知道我與世無爭了.”
“對,這也是個奇怪的地方,我覺得您……完全可以指揮一場大圍捕了.”
“而不必像現在這樣,一個掛名的顧問而已?”
“對呀.”
“不,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如果我僅僅著眼於名與利,恐怕走不到今天,曾經我很自得啊,以盜竊案專家自稱,其實有很多案子我根本解決不了……有個人教會了我,站在欣賞的角度去看犯罪,當我嘗試後我發現,那些罪犯可能比我們從警察職業中獲得的成就感更大.”
“什麼意思?您……欣賞他們?”
“對,抓住這些讓你欣賞的罪犯,那成就感,豈不是更大?”
申令辰笑了,卻再沒有往深裡講,教會他的人現在還下落不明呢,案情的走向最終會如何,其實他的心也懸起來了。
不過你千萬別期待從這種人的表情上看到什麼端倪,進了看守所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而且穿著普通,和警星閃爍的周群意比,幾乎就是個串門的老頭。
這個表像和被提審的拐王王壽和有某種類似之處,兩天沒見,王壽和依然那副無辜表情,那人畜無害的樣子,你看一眼都覺得肯定是受了委屈的大叔。
戴著戒具坐到了審訊椅上,王壽和又開始了:“……哦喲,您二位怎麼又來了,我全交待了,您覺得我還有什麼不老實?我現在離死都不遠了,又是假鈔,又是毒品……其實您說我這個人真不如一死了之啊,還得麻煩國家給養老.”
申令辰微笑著,這個表情又是急於傾訴,和當初一味的得意洋洋相比,他的方寸已經亂了,有憤怒,有難堪、有緊張,還加上現在的心虛,即便他撂出了大橋村印鈔的事。
周群意注意看著申令辰的表情,暗暗佩服了,怎麼說執法最終的面對的還是嫌疑人,你要學不會讀懂嫌疑人,那執法無非是一句空談,在這一點上,他直覺申令辰已經登峰造極了。
“也沒啥,就是通知你一件事.”
申令辰淡淡地插進去了。
“啥事?”
王壽和愣了下,還用通知?“李倩死了.”
申令辰道。
“啊?”
王壽和愣了。
“剛收到的訊息,戒斷反應導致心脈驟停,沒有搶救過來……哎,才三十多歲啊.”
申令辰長噓短嘆道。
“哦.”
王壽和愣著,似乎微微出了一口氣。
“王壽和,你這表情不對啊,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她都是你害的,你居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申令辰問。
“我有啊……我當然有啊.”
王壽和道,臉一變就苦楚了,一句話,就難過了,再來兩句,就涕淚橫流了,抽抽答答抹著淚說對不起李倩,對不起政府、對不起人民,真是罪大惡極,說著說著就開哭了,哭得悲痛至極,直擤鼻涕,這麼傷心欲絕的,快把觀者也要看落淚了。
周群意嘴張著瞧愣了,這個拐王的表演水平他算是佩服了,就拿過奧斯卡金獎,也不能淚說來就來吧,還來得這麼快。
明明是假到蛋疼的事,他這一表演,差點就搏走你的同情了。
“王壽和,節哀順變啊.”
申令辰道。
“嗯,感謝政府,我有罪,我真的有罪.”
王壽和抹著眼淚,羞答答道。
“哦對了,你好像沒有告訴過我們……李倩的父親,是你的工友啊,他曾經在騰飛紙業裡,是有名的八級工啊.”
申令辰突然道。
王壽和眼神一滯,抽抽鼻子,喃喃道著:“可不這事,對不起他.”
不要試圖質問他,為什麼做出拐走工友女兒的爛事,對此他是不受良心遣責的,頂多會像剛才一樣,哭一鼻子說對不起,有用嗎?申令辰的處理方式就不同了,他問著:“有什麼要告訴他的嗎?我指李倩的父親.”
“沒有.”
王壽和稍有難堪,點點頭。
“好像你們之間有點關係,不為外人所知的那種……有興趣談談嗎?”
申令辰問。
“談什麼嗎?我把人家女兒害了,還能說什麼?”
王壽和鬱悶地道。
“或許沒害啊……哦對了,我得鄭重道歉,作為一個人民警察,不應該撒謊,李倩,其實沒死,活得好好的,我們的人正和她在一起.”
申令辰驀地笑了。
王壽和一下給氣壞了,他咬牙切齒,怒目而視著申令辰,一字一頓地問著:“玩我?”
“這不跟你學的,一直在玩我們.”
申令辰斜覷著,開始笑了。
“你……”王壽和氣得肚子直抽。
申令辰卻是提醒著:“看樣子她沒死,讓你很生氣啊……王壽和,你真以為我們刨不出這層關係?”
一怔,憤怒的表情轉化了,發怔間,又稍顯緊張。
“李應宗是八級工,十五歲進廠,設計過最早的雕版,第一代海德堡印刷機拆解複製他參與過,騰飛紙業後來轉型做彩印,他是技術骨幹……後來因為挪用公款坐過四年牢丟了飯碗,但這樣的人,再撿一個飯碗,似乎不難啊,你說呢……別騙我,李倩正和我們的人在一起,李應宗正在接受審訊.”
申令辰又目如電,刺得王壽和不敢正視。
此時周群意已經佩服到無以復加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愣是把王壽和唬住了,到目前為止,郭偉和樊賽麗別說李應宗,這李倩的下落也沒找到,手機上給亮出來的照片,是被捕期間留下的舊照。
王壽和不吭聲了,不過一看就是緊張了,額頭上青筋在跳,目光遊移不定。
“你不用交待,你這麼成功一個騙子,思維比誰都正常,智商比誰都不算低,我想你是這樣打算了,自己那些罪行反正是明的,交待就交待了,混個無期或者死緩,蹲個十幾年還能出來,你一定精研過法律對吧,你家裡一大堆書呢……而且,你還可以交待一些其他的罪行,有個立功表現說不定還能減刑,對吧?”
申令辰極力發揮著自己的判斷,生怕走向錯誤,他現在突然摸到了小木那脈博,因為他明顯地看到了王壽和臉上的肌肉抽搐,那是在告訴他正確答案,於是他繼續說道:“你參與了制鈔?……好像不對,如果你有那個門路,就不必辛辛苦苦設計詐騙去了,不過你期待參與應該沒錯,否則不會下功夫研究那些假美鈔,你是準備幹對吧?一定知道有人幹這個發了,而且,你有方式找到這條致富的路……這就是你拐走李倩的原因.”
王壽和聽著,抽搐的臉上,開始沁出豆大的汗滴了,最先出來的一滴,緩緩地順著耳根流下來。
“這樣,你騙大宗的錢,肯定就是有目的的去做了……這些人其實你都認識,我一直想不通你沒有制鈔,為什麼還保著他們,好像現在清楚了,留著他們會是你的一條後路……而且你也不願看到他們出事,說不定你還有很多黑事,也被他們掌握著,你們之間是掣肘的關係.”
申令辰道,差不多止步於此,他覺得離小木還是差一截,每一個細微面部表情要表達的語言千變萬化,想捕捉它的難度可想而知。
不過似乎已經足夠了,王壽和緊張到手開始痙攣,嘴唇一直在哆嗦。
“要不咱們走吧.”
周群意突來一句配合,很無趣地看了王壽和一眼。
“也是.”
申令辰狀似沒有興趣了,起身道著:“等著李應宗審完了,再來讓他核實吧.”
兩人起身,叫著獄警解押,離座而走,其實心已經懸到了空中,這可實實在在是空手套狼啊,要詐住這個騙子,可真難啊,到現在,他還是滿頭大汗,一言未發。
而兩人只能硬著頭皮撐到底了,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周群意放低聲音問著:“師傅,我是不是演過頭了.”
話音未落,審訊室裡王壽和尖叫起來了,把戒具捶得當當直響,變調的聲音喊著:別走,我要交待,我要坦白,我不是制販假鈔滴。
申令辰嗤聲笑了,告訴周群意:“我說了,你應該有自信,瞧瞧,演得恰恰好.”
兩人收斂著笑容,故意等獄警來叫才返回,返回時,又是一副不耐煩的態度問著:你說你這人,煩不煩,有什麼快說,幾點了,讓不讓人睡了。
王壽和這當會可怕交待得遲了,急不可耐地,語速飛快地,開始交待餘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