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飛亮的擔心有一半是多餘的：曲雲在西大附屬第一醫院住著，那兒早在訊息傳來之前就實行了極端嚴格的檢測和隔離措施；但另一半卻不是：最近沈劍心帶的那幫校警——其實就是名字好聽一點的保安——開始頻繁地從倉庫往各處校門搬運東西，彩鋼瓦沙袋木頭一應俱全，儼然有種要打陣地戰的趨勢。

“估摸著丫是準備封校。”冬月的早上，見多識廣的柳驚濤坐在桌前啃著包子。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正準備去健身的孫飛亮手一鬆，提包掉下去砸在宿舍地面的瓷磚上，發出一聲悶響。他卻好似渾然不覺，還是直接開啟宿舍門走了出去。

“哎，包沒拿！”柳驚濤在後面說，但孫飛亮的身影如同一陣風一樣消失在走廊拐角的樓梯口，好像沒聽見他的話。

他嚼著包子回過頭，跟睡眼惺忪的楊青月面面相覷：“怎麼了這是？”

……

柳驚濤一拍大腿：“不成，看看去，老六這兩天不大對勁，別出什麼事。”

楊青月和李俶被子一掀，從床頭摸過衣服穿上，就順著鐵梯開始下鋪；而葉凡幾乎是從他的鋪位一步走到了地上，一個沒穩住還順手把他下鋪楊寧的被子給扯了下來。

如果是夏天蓋的毛巾被就好了——毛巾被夠輕，被葉凡這麼一抓加一抬手，有那麼點兒齊天大聖揚起紅布披風，在滿天宮的殺氣當中獵獵作響的感覺。

片刻後由柳驚濤牽頭，一群人火速敲定了戰略戰法和各人任務：楊寧去正門柳驚濤奔北門，楊青月往西，李俶葉凡這兩個非戰鬥型體質的人一塊向東，找到孫飛亮的話先想辦法“勸返”，允許20%以內的戰損，然後電召其他分隊火速歸位參與控制，進而五堂會審，務必問出實話來。

這就是一個宿舍大哥的號召力。擁有這種號召力的前提不是別人都怕你，而是別人都服你。

最後是李俶和葉凡這一隊先找到了目標，老遠就看到這座鐵塔正在堆了一半路障的東門門口，跟幾個手持膠棍一臉警戒的校警對峙著，一身的肌肉即使隔著冬衣也很有威懾力。兩邊明顯陷入了某種僵持：孫飛亮肯定不會跟人打架，老實孩子入校這麼久了，從來沒因為什麼事跟人掄過拳頭；而校警也不會先動手打學生，只是顯然孫飛亮想要出去而他們不讓，於是就只好這麼耗著。

李俶趕緊拉著葉凡躲在樹後，他們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孫飛亮的口鼻附近騰起一股又一股的白氣，如果加上刨地的蹄子，那就是一頭準備發瘋的公牛；不過孫飛亮既沒有刨地也沒有蹄子，他只是穿著戶外靴站在門口，比每個人都高出一大截。讓人聯想到一臺鍋爐燒得正猛但剎車盤卻被人扭死了的火車頭。

兩個人想拉住火車頭多半是沒戲的，但目前的局勢來看，要說這幾個人沒有偷偷叫增援那李俶死都不信，一旦校警最後出手制住孫飛亮，那至少也是一嚴重警告。因此絕對不能讓他們佔據主動。

於是葉凡嚥了口唾沫，當先從樹後出來，從側面一步步走向孫飛亮，他故意把腳步踩得很響，試圖讓孫飛亮明白：他無意隱藏自己，這不是偷襲。以防他緊繃的腱子肉突然往後來一個肘擊會心加穿透，然後把自己交代在當場。

而李俶在微信上給柳驚濤火速去了一個訊息外加一個定位後，也跟著走向戰局。

……

“喲！找廁所找到東門來了？”葉凡伸出一隻手想拍孫飛亮的肩膀，但他想了一下以自己的身高做這個動作有點勉強，外人看起來演戲的成分有點多，於是手伸了一半便即落下，改為拍了拍孫飛亮的後背。“東門現在不讓出，咱們別的地兒去。”他一邊說，一邊在校警的盲區裡拽著孫飛亮後腰的衣服。

“不是，我……”孫飛亮說。

“知道你急，你忍一下。”李俶拍了拍孫飛亮的肩膀——這個動作對他來說還算不上太大難度——“早跟你說打球別喝那麼多水你就是不聽……”

幾個校警一臉懷疑地看著李俶他們，誠然孫飛亮這個身材多半是打籃球出身，但他身上這套裝備怎麼看都不像剛從球場上下來。

“我……”孫飛亮又說，一張臉漲得通紅。

“定點投著玩兒，沒真打。”葉凡一面呼哧呼哧喘著氣（歸功於孫飛亮穩如泰山的下盤功夫）一面解說道，“哥們找不著廁所快憋瘋了，幾位差大哥知道附近哪有廁所不？實在不行咱們就地解決成不成？”李俶就趁機五指緊扣著孫飛亮的肩膀拼命地往後拉。

……

“說說吧，怎麼回事兒？”柳驚濤坐在他的鋪位上，手肘撐住大腿，雙手十指對在一起，下頜微低，瞳仁微微上翻，越過手指嚴格地審視著對面鋪上坐著的孫飛亮。

孫飛亮的兩側站著李俶和葉凡，而楊寧和楊青月抱著膀子並肩站在門口，和對面宿舍左右貼著的秦叔寶和尉遲敬德海報一樣滿面寒霜。

“我要出校。”孫飛亮說。

“理由？”柳驚濤問。

“有急事。”孫飛亮又說。

“什麼事？”柳驚濤又問。

“……總之不關你們的事，別再問了。”孫飛亮漲紅了臉。

“就算不關我們事，現在學校封門，你想像剛才那樣硬闖肯定不成，再把自己折裡。你又不愛爭榮奪譽，以後沒有突出表現，準備帶著處分一起畢業？”柳驚濤步步緊逼。

“……”

“聽著，”柳驚濤從桌上抄起一把沒扔的方便筷，“有道是十槍難斷，”——他作勢掰了一下手中的一把筷子，“一槍易折。”——他抽出一根筷子遞給葉凡，“老五，演示給他看。”

葉凡接過筷子猛地一掰：筷子彎了下來，但絲毫沒有要斷的跡象。

“靠，”柳驚濤掩面，他又抽了一根筷子，在孫飛亮眼前把它掰斷，“我們或許能幫你，但你得告訴我們為什麼，作為共犯我們有知情權。”他說，語氣斬釘截鐵。

於是孫飛亮只得招供，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跟曲雲的事情複述了一遍。然後咬緊了牙準備迎接損友們的嘲笑。

無人作聲，每個人都是一臉嚴肅。

“如何？救是不救？”最後，柳驚濤用問話打破了沉默。

“救。”楊寧率先表態。

“我先問問我奶奶現在封校合不合規。”李俶說。

“我這兩天踩踩點，看看有沒有什麼小路能走。”葉凡點頭。

“但是有一點，”楊青月補充，“你得先去醫務室做個檢測，別到時候長安成李渡城了，哥兒幾個跟你一塊背鍋當罪魁禍首。”

《李渡鬼域》是那時候挺流行的一款解謎單機，俗稱《慕容三光屠村記》，講了一個人如何揹著老婆在殭屍瘟疫肆虐的村莊中驚險逃生。楊青月經常在他的筆記本上接了手柄，玩得樂此不疲。

柳驚濤伸出一隻手，李俶的手跟著就搭了上去，然後是從門口過來的楊青月和楊寧，葉凡的手在最上面。

然後所有人一起看著孫飛亮，老實孩子睜大了眼睛看著五隻重疊的手，說不出話來。

“謝……謝。”孫飛亮最後伸出了手，他的喉頭有一點哽住了，聲音聽起來有些斷續。

柳驚濤笑了。

“謝你大爺。”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