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的乘客後門請,開門請當心。”
伴隨著車門開啟時的放氣聲——聽起來就好像有人猛地開啟了一罐漚久了的鯡魚罐頭一樣,李俶提著行李箱,略顯狼狽地出現在了校門口的驛站,被26路驛車開走時激起的塵土嗆得直咳嗽。西京的初秋就是這樣,天干地燥灰塵大,有時你咳嗽一聲,吐出的痰裡似乎都是灰黑色的霧霾。
這並不是一個適合擠公交的時節,但李俶還是這麼來了。
他本來可以換一個出場方式的,比如坐著他老爹李亨的紅旗轎車,梳著油光水滑的分頭,像個明明沒什麼職權卻偏偏喜歡裝腔作勢的小幹部那樣揹著手踱進校門,也許再和門衛揮手致意一下,說聲:“同志們辛苦了!”都有可能。但李亨沒想到的是,臨開學前一天這個一向溫良恭儉的兒子卻來了脾氣,死活不讓他送。
“我都快二十了!”李俶說,於是李亨無奈地跟他娘——也就是李俶的奶|奶換了一個眼神,後者點了點頭。
李俶很小的時候失去了孃親,而李亨壓抑著悲痛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無暇帶娃,因此幼年的李俶就被丟給了奶奶江採萍照看。小李俶還是比較讓大人省心的,因此江採萍一開始也就沒過多幹涉,直到有一天李俶一身泥濘地回到家裡。
江採萍大驚,一邊為李俶擦拭,一邊問他怎麼了。小李俶抽噎著告訴奶奶,學校裡的壞孩子說他沒有娘,他很生氣就跟他們打了一架。江採萍是個有主意的女人,於是當晚她哄小李俶安睡以後,從櫃子裡拿出了學生姬別情送她的化妝品。
“我都一把年紀了,還要這些做什麼?”江採萍那時是這樣說的。但畢竟盛情難卻,江採萍還是收下了這份教師節禮物,想著或許下次姬飄絮——她的另一個學生——來看她的時候,可以再轉送出去。不過看來姬飄絮是無福消受了,她這樣想道。
於是第二天一早,小李俶驚訝地看著一身西裝,看上去年輕了許多的奶奶站在門口:“今天奶奶送你上學。”
江採萍在太白三中當了許多年的老師,本身就能給學生們一種雷厲風行的感覺,再加上她本來就長得年輕,平時簡單地用維生素E抹一下臉都能起到臉上看不出褶的效果,再用那些高檔化妝品簡單地裝飾一下,完全就是一副嚴肅的中年女人形象。江採萍信步走進校園,在早自習結束前敲了敲教室的門,約出了小李俶的班主任,二人在走廊裡簡單地聊了聊,最後小李俶的班主任陪著笑把她送出了校門,長吁了一口氣。於是那一天,“沒孃的孩子”有了娘,大家都知道小李俶的媽媽只是忙於工作,在鍛鍊孩子的獨|立能力而已,也就沒人再敢欺負李俶了,一方面是師出無名,而另一方面……
“他媽媽看上去好凶啊,比李老師還要兇!”李俶的同學這樣說。當放學後,小李俶得意地把同學的評價告訴奶奶時,江採萍就很委屈:“我很兇嗎?”其實這只是她多年教學生涯所練就的氣場,所謂的“不怒自威”,晚輩們在她面前,總有種不由自主想要低頭的衝動。
因此既然江採萍點了頭,李亨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平心而論,作為一個父親,他顯然是不稱職的。
“計算機系……”
李俶看著傘棚上的橫幅,心說終於找對了地方,於是他低了低頭,向傘棚下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機的那個老生問道:“請問……”
老生抬頭看了李俶一眼:“計算機系?”
李俶道:“是……”
“李復,起來幹活。”老生推了推旁邊睡覺的傢伙,後者抬起頭來,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從桌膛裡拿出一疊紙來塞給李俶,
“這兒簽名。”他說,“簽完名打這兒往前走到一教,拿身份證領開學典禮門票,左拐食堂交完押金拿宿舍號,明兒典禮記得穿上正裝別遲到。”李復以RAP般的語速說完,看李俶還是一臉懵逼地望著他,便不耐煩的“嘖”了一聲,一把提起李俶腳邊的行李箱。“算了,跟我走就得了。”李復說。
李俶仍然一臉懵逼,但還是邁開步子跟著他走,他路過初代目校長唐簡的雕像,轉頭望了一眼:那兒站著一個秀髮飄逸、格子衫配風衣的古怪男人,那男人收起手中的笛子,對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