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後,街角的大頭貼拍照機面前,溫意然和譚笑縮著脖子彆扭地站在鏡頭前,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也沒拍出張滿意的照片來。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溫意然眨巴眨巴眼,轉向譚笑,問:“那個,要不要試試剪刀手以外的姿勢?”
“可是剪刀手已經是讓我最放鬆最自然pose了。”
“雖然我也是,但你不覺得我倆都這樣,看起來有點傻嗎?”她說著,指了指手上的照片。
譚笑別開眼,“算了,別再給我看了,我不忍直視。”
“沒那麼差吧?”
“你沒變化,但我的表情跟個倭瓜似的,我自已都看不下去。”
“你也太誇張了,明明很可愛。不過沒關係,不滿意就重拍,這次咱們慎重點,一定要嚴選。”溫意然收起照片,拉過她又往鏡頭前湊。
譚笑不自然地理了理頭髮,問:“可是,我老覺得彆扭怎麼辦?非拍不可嗎?”
溫意然盯著鏡頭裡女孩青澀而秀麗的臉,想了想,慢悠悠道:“其實好看不好看都是很主觀的,也許你覺得不好看的,別人覺得很可愛呢?所以別不自在了,也不用想著要擺什麼樣的姿勢,你想板著臉就板著臉,想笑就笑,滿意了咱們就留,不滿意了就重拍,直到滿意為止,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好像有點道理。
譚笑挑了一下眉,點頭,“行,那我也不用勉強自已笑了。”
“對嘛,開過來,咱倆挨緊一點。”
十分鐘後,兩個女孩挑挑揀揀,終於挑出了幾張比較滿意的照片。
“你看,我就說放鬆下來拍出來很好看吧?”溫意然拿著照片湊到譚笑跟前,指著上面的女孩道,“嘖,很不錯嘛,不笑的時候還有點兒冷臉御姐的感覺,可以啊。”
“什麼是冷臉御姐?”
“你只需要知道,很好看就對了,哦,這張,這張又是不一樣的感覺,我才發現,你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是彎的誒,好甜哦。”
“你怎麼老說些奇奇怪怪的詞。”譚笑吐槽她,然後拿過照片,仔細看起來。看了有一會兒後,她的眼睛沁出點笑意,看來是比較滿意自已的表現。
見她笑了,溫意然也笑了,攬過她的肩膀,由衷讚歎:“沒騙你吧,真的很好看。”
“嗯……確實比我預想中的好。”譚笑“嘖”了一聲,“可是,你怎麼不管怎麼拍都好看?”
“別隻看別人啦,要懂得欣賞自已的美。”溫意然抽回照片,放到自已的小錢包裡,然後看著她認真道,“你就是好看,當然我也好看,我們只是好看得不一樣的兩個美女罷了。”
“你可真是……”譚笑沒說下去,但是笑容綻放得更燦爛了一些,她移開視線,深吸了一口冷空氣,然後也學著溫意然的樣子,將照片小心翼翼放進那個略顯陳舊的錢夾裡。
大雨慢慢變成了小雨,無孔不入的冷意卻依然不減威力,黏糊糊溼噠噠地附著在人們的面板上,然後滲進身體,再深入骨髓。
天色很快就暗下來,一直到吃完晚飯,天氣也不見好,看來今晚去跑步的計劃是實現不了了。溫意然虛掩上窗戶,快速鑽進被窩,拿出手機給沈應修發簡訊:你在跑步了嗎?我們這邊在下雨,還冷,我是沒辦法陪你跑步了。
沈應修沒回,但三十秒後,他的名字顯示在了她的手機螢幕上。
溫意然翻了個身,趴到小熊玩偶上接了電話:“你們那邊天氣怎麼樣?”
耳邊傳來一陣喘氣聲,隨即是有點低的聲音傳來:“還不錯,所以我早早就換了衣服出來跑步,已經跑了有半個小時了。”
“這麼早就跑,那你吃飯了嗎?”
“下午吃了披薩,這會兒不餓,等跑完再吃吧。”
這樣不怕長胖嗎?溫意然正想勸他,突然想起對方才十來歲,正是長身體的年齡,於是閉上了嘴。
見她一時沉默,沈應修停下腳步,找了個開闊的地兒坐下來,問她:“你不是說你那邊在下雨嗎?讓我也聽聽唄。”
“小雨,你聽不見。”
“哦,這樣啊,那也行,我們隨便聊聊吧。”
“你不跑步了?”
“不跑了,反正我這周每天都在跑,不差今天。”
“跑起來的感覺怎麼樣?”
“感覺還真不錯。”沈應修看著頭頂深沉的蒼穹,道,“跑起來的時候,只聽得到風聲,只看得到前方,而且跑累了,晚上很好睡,連夢都沒有。”
聽他這樣說,溫意然的心情也好了點,淺淺勾了勾唇角,她又問道:“不過,你天天這樣跑,不累嗎?還有,你們都不用上晚自習的嗎?”
“不累,至於晚自習嘛,懶得上。”
“你真牛,我可不敢。”
“沒什麼敢不敢的,況且,我是特長生,老師懶得管我。”
“特長生?”溫意然來了點精神,“沒聽你講過誒,快說說,你主攻哪方面?”
“音樂。”
“哇,好厲害。”
“這有什麼厲害的?”
“怎麼不厲害了?”溫意然披著被子坐了起來,非常認真地說,“天賦這種東西,不是人人都有的。”
沈應修好笑道:“這就叫有天賦了?”
“那當然,雖然天賦也要分高低的,但有總比沒有好啊,這不僅意味著你在某些方面會比別人更親輕而易舉,更重要的是,我一直覺得你所擅長的東西,是最能安撫你的良藥,快說說,你拿手的是什麼?唱歌?鋼琴?還是別的什麼?”
沈應修仔細琢磨了一下她的話,眼裡的光黯淡下來,猶豫了一會兒,他才道:“是小提琴。”
“哇,好厲害!”
很真誠的誇讚,但是他卻實譏誚一笑,問:“這有什麼厲害的?凡是學過的都會拉。”
“不能這麼說,有的人天生學不會,還有的人學會了,也只會發出鋸木頭的聲音,它能成為你的特長,就說明你肯定拉得很好。啊,好羨慕啊,我沒有什麼特別擅長的,體育不行,唱歌不行,畫畫不行,我好平庸啊。”溫意然忍不住感慨。
聽她這樣說,沈應修忽然沒心情鬱悶了,他趕緊安慰她:“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已經比很多人厲害了,在我們這個年紀,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有智慧的孩子,而且,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練琴了,估計所謂的天賦,也快沒了吧。”
“啊?為什麼不練了?”
“也沒什麼原因,”沈應修腦子裡閃過很多畫面,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是淡淡嘆了口氣,“就是忽然不想練了,感覺沒有之前純粹了。”
“那,你還喜歡嗎?”溫意然披著被子坐了起來,問,“你還喜不喜歡小提琴?”
“我不知道。”
“那就還喜歡。”她慢慢道,聲音如春日午後和煦的日光,“別多想了,繼續練吧,不用考慮那些讓你猶豫的原因,也不用把它當成是你的特長,就把它當作是像吃飯睡覺一樣的程式,是讓你能滿足的東西。你知道嗎?人一輩子能有一個堅持下去的喜好,真的非常了不起,我就沒有,怎麼想都沒有,所以我真的很羨慕你。”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譚笑,你真的很厲害,總有理由讓我重新振作。”
“不是厲害,我只是喜歡說實話。”
沈應修眼裡的光又回來了一些,他坐起來,看向遠方五光十色的燈光,道:“我信你。”
“別隻是信我,”溫意然鼓勵他,“要去做,做了就直知道,你的喜好是很治癒的,跟跑步一樣,不,比跑步更棒。”
“嗯,好,聽你的,我會試試。”
“對了,你可以拉一首曲子給我聽聽嗎?我一直覺得小提琴發出的聲音很美妙,只是很遺憾我沒機會學,自已不會。”
“可以,你想聽什麼?”
“嗯……”溫意然仔細想了想,咬著手指道,“不知道誒,一下子想不起來。”
“就《Por una Cabeza》吧,這也是我最喜歡的一首,雖然我覺得自已拉得並不好。”
嗯?這是什麼?
溫意然一臉茫然,然後勤學好問:“不好意哦,不太聽得懂,這是哪首曲子啊?”
“中文譯名叫《一步之遙》,很棒的一首曲子,在很多電影裡都出現過,比如《聞香識女人》。”
“哦哦,我知道了,他們一起跳舞時的背景樂,對不對?”
“嗯,你記性真好。”
“不是因為記性好,而是它太好聽了,像我這種外行人第一次聽的時候都覺得很受震撼。” 她突然話多了起來,繼續自顧自道,“怎麼說呢,雖然也說不出來哪裡讓人震撼,但就覺得到了高潮部分的時候,有一種莫名的悲壯感和遺憾撞擊到了我的心臟,讓我覺得好聽的同時又很難受。”
“好,就拉這個給你聽。”
溫意然略有些興奮道:“那,那你這段時間先練練吧,等有機會了我再聽。”
沈應修“嗯”了一聲,然後站起身,繼續往前走去,“好,你想聽的時候給我說一聲。”
“別隻是想著讓我聽,你也好好享受一下屬於自已的音樂時光吧。”
這話一出,沈應修頓住了腳步。
溫意然毫無察覺,繼續說道:“別辜負自已喜歡的東西,永遠不要,雖然,我沒有特別喜歡的,但我知道,不能這樣,因為它會是你一生的慰藉的。”
“譚笑。”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你那邊還在下雨嗎?”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問,但是溫意然還是從被窩裡探出上半身,推開窗戶看了看。
“還在下,好像又下大了。”
“嗯,那就一起聽雨聲吧。”
“你能聽得見嗎?”溫意然問了一句,然後把手機伸出窗外。
“能,很浪漫。”他小聲說著,期待她聽到,又害怕她聽到。
溫意然並未聽到這句話,她只是估摸著他聽見雨聲了,把手機收了回來,問他:“是不是很小聲?”
“不,聽得很清楚。”他確定她沒聽到那句話,有些失落,但又鬆了口氣,“這就夠了,你休息吧,我繼續跑步了。”
“還要跑嗎?”
“嗯還要跑,要不然今晚會睡不著。”
“行,那你繼續,不過別太過火了,一週兩三次得了,等下週末,我陪你一起跑。”
“好,晚安。”
“那再見,晚安。”
收起手機,沈應修吐出一口氣,繼續往前跑了起來。
跑吧,努力往前跑吧,跑向十五歲,十八歲,二十五歲,跑向那個未知但是又似乎沒有那麼糟糕的未來,然後,去見她。
他依然不喜歡現在的生活,依然很迷茫,但同時,他又有了新的期待。那個素未謀面卻又如此熟悉的女孩,讓他往前走了一步,也讓他開始渴望長大,讓他覺得,好像就這樣活著也沒什麼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