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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回憶

那年夏天也很熱,一場大雨後,全鎮因電路問題停了一整天的電,直到太陽重新霸佔天空,最後又隱入深沉的黑暗,電都還沒來。

那天晚上的星空格外璀璨,可是第二日還早早起上學的她沒心思欣賞,在熱烘烘的房間裡翻來覆去地等著入睡。

最後她的確入睡成功了,只是在睡不了多久,她又會被熱醒,然後迷迷糊糊地翻到另一側,繼續睡覺。

也不知道這樣反覆了多少次,她漸漸覺得空氣裡的熱意消失了不少,絲絲涼風夾雜著夏夜特有的植物清香襲來,吹散了她的躁意,讓她睡得終於安穩了些。

應該是起風了吧,她這樣想著,又沉沉睡去。

舒服地又睡了好久,她被一陣尿意憋醒,正猶豫著要不要利索點起床去解決生理問題時,她被床邊的兩道黑影嚇了一跳,心臟忽如坐上了噴射機,被高高拋起,瞌睡也隨著加快的心跳全部飛走,瞬間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悄悄揉了揉眼睛,她掐了掐自已的大腿,確定痛意是那麼真切後,又藉著月光仔細瞧過去,這才發現坐著的是趙美華,躺著的則是還小小一坨的譚苑。

砰砰亂跳的心臟總算是回落到了安全的地方,譚笑喘了一口氣,正準備悄悄起床時,趙美華卻有了動作。

她剛剛似乎是在打瞌睡,這會兒下巴從手背上滑落,也把她的意識拉了回來,她打了個哈欠,睡眼朦朧地舉起拿著蒲扇的手,輕輕的,一下一下,給兩個孩子驅趕空氣裡的燥熱。

她總是這樣,一面暴躁不堪地埋怨自已被她們拖累,一面又不辭辛勞地為了她們犧牲自我。也正因為如此,溫意然永遠沒辦法全心全意地恨著她,也永遠沒辦法漠視她,拋棄她,偶爾對她起了埋怨的念頭後,沒多久自已又會生出愧疚與自責,好像不管是不喜她還是責怪她,自已都罪大惡極,活該下十八層地獄一樣。

在這樣矛盾的情感中掙扎煎熬了這麼久,溫意然早已疲憊不堪,內心也變得麻木不仁,她恨不起來,又無法說服自已全心全意去愛,於是只能這麼彆扭地延續著這份關係,不冷淡,也不親近。

可是今天,感受著程錦書的細心體貼,回想起趙美華隱忍的溫柔周全,她還是沒繃住,任由眼淚沁出,順著眼角悄悄滑落,然後慢慢暈溼眼罩。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難過,也不敢在淚意充盈的時候坐起身,於是只能藉著翻身的機會死死咬住手指,不讓自已出聲。

委屈,遺憾,幸福,愧疚,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交匯,無法言說的複雜逼著她不斷湧出淚水,她重新閉上眼睛,咬緊了下唇。

溫良拿來蚊香的時候,山風也終於吹了過來,一陣又一陣,帶著陽光的溫暖,也帶著山野的清幽,程錦書悄悄退了出來,和丈夫重新並肩坐下,享受著難得的悠閒時光,時不時天南地北地聊兩句。

溫意然聽著他們極輕的聲音,心情慢慢平復,她悄悄拿出褲兜裡的紙巾,擦掉眼淚和鼻涕,然後側躺著盯著某處發呆。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提示她有簡訊發入,她輕輕吸了吸鼻子,拿過手機點開。

【見春】:全世界都拋棄我的時候,你也會站在我這一邊嗎?

溫意然又吸了一下鼻子,回答他:“我保證,永遠站在你這邊。”

【見春】:我答應你,好好活著。

簡單的八個字,讓溫意然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微微顫抖著手指退出簡訊介面,蜷起身體,笑著抹掉眼淚。

假期前三天很快就過去,一直到回家,譚笑都沒給溫意然打過電話,溫意然等了又等,最終還是主動打了電話過去。

等了有好一會兒,那邊才接起電話,然後便是一個帶著些粗糲的嗓音響起:“喂,哪位?”

熟悉的聲音就這麼猝不及防地鑽入耳膜,讓溫意然的思維都凝滯下來,她捏緊了手機,平靜道:“您好,我叫溫意然,是譚笑的同學,我有學習上的事要找她,麻煩您讓她接一下電話吧。”

聽到是有關學習的事,女人沒有怎麼猶豫的,說了一句“等一下”,便扯著嗓子喊譚笑的名字。

很快,話筒換了主人,主人不知為何,聲音聽起來蔫兒蔫兒的。

溫意然已經想不起當年的國慶節發生了什麼,但是她很清楚,譚笑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很明顯是因為心裡藏著事。

不過她現在並不打算追問,只是隨意寒暄了兩句,然後直奔主題:“假期作業做完了嗎?”

“差不多了,”譚笑來了點精神,“就是數學還是有些地方沒搞懂,不過沒關係,我好歹把過程和答案都寫下來了,等回學校,你再幫我看看吧。”

“嗯,好的,那英語呢?”

“閱讀還將就,就是作文,老寫不出長難句,可能是我語法太差了。”

“假期每天都在早讀嗎?”

“嗯,在的。”譚笑點點頭。

“那就行了,發音和作文都需要靠時間沉澱的。”溫意然安慰她,“不過這次的作文問題我們還是早點解決為好,這樣吧,你下午或者明天去一趟網咖吧,咱倆開影片溝通。”

譚笑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我媽不會允許的,她會覺得我在找藉口,而且她這兩天心情不好,我不敢惹她。”

“那這樣吧,你的到時候早點返校,我去接你,我們一起回學校解決。”溫意然刻意不提趙美華的部分。”

“嗯,行。”

就這麼又圍繞著學習溝通了一番之後,譚笑的語氣恢復如常,輕快了很多。溫意然掃了一眼時間,見快到飯點兒了,便主動結束了話題,與她道別。

聽到那聲“再見”,譚笑的聲音又隱隱的變得低落:“哦,好吧,不耽誤你了,再見。”

“嗯,學校見。”溫意然說完,卻沒掛電話,而是又補了一句,“還有,假期該學習學習,該放鬆放鬆,開心點,別被你媽媽影響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呼吸聲都變得輕薄。溫意然不知道她此時是什麼心情,只覺得自已的這句話太輕飄飄,沒有任何分量,可是除了這麼一句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是十六歲的譚笑,也不可能複製當年的每個細節和每個當下的心情,就像網上說的,人甚至不能共情過去的自已。

沉默蔓延了一會兒,還是譚笑先開口:“嗯,我儘量。”說罷,她再次道別。

“等等。”溫意然喊住了她。

“怎麼了?”譚笑問。

溫意然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習慣性咬了一下手指,才道:“我向你道歉。”

譚笑有點懵,不解:“為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自已站著說話不腰疼,”溫意然自嘲地笑了笑,“我肯定是希望你快樂的,但是,如果開心不起來,那就不用硬開心,只是別太沉浸就是了,傷身。”

譚笑喉頭哽了一下,她抓著座機聽筒的線在食指上繞了一圈,然後心情複雜地開口:“嗯,我知道了。”

“好,不耽誤你了,快去吃飯吧。”

“嗯,再見。”

“再見。”

幾乎是同一時間,兩人掛掉了電話,溫意然剛放下手機,沒來得及整理心情,就被程錦書喊去吃飯,而譚笑放下聽筒,也被趙美華吆喝著去幫忙。

“什麼學習內容要討論這麼久?”趙美華看著女兒走來,皺了皺眉,“你該不是想偷懶才故意拉著人家聊這麼久的吧?”

又來了。

譚笑覺得渾身的汗毛都進入了防禦階段,她壓著心裡的不耐煩,道:“不是。”

“最好不是,反正我告訴你,學生的主要任務就是好好上學,別想些有的沒的,什麼人該交往什麼人不該一起混,要分得清楚。”

“知道了。”譚笑木著臉應了一聲,然後去把白水肉切片。

趙美華似乎沒看到她的臉色,或者是看到了,但並不在乎,繼續絮絮叨叨:“還有,我跟你說,你在學校還是要節約一點,我聽說謝昭平這個月還沒你花得多,他一個男生都比你會省錢,你要向人家學習。”

譚笑停下切肉的動作,握緊了刀柄,覺得氣都不順了。

就算縣城物價不誇張,但是一個月四百來塊的生活費也真的只是僅僅夠用而已,她已經很努力地合理安排這些生活費了,用絞盡腦汁形容都不為過,可是為什麼還不能讓她滿意呢?

謝昭平節約,是因為他家前兩年出了意外,所以境況堪憂,而他們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真不至於摳搜到這個地步,更何況,譚林忠每月明明給了她七百塊生活費,是趙美華扣了她三百,還美名其曰孩子就是要從小培養勤儉節約的習慣,否則長大了會大手大腳不知節制。

趙美華還在說著什麼,譚笑已經沒有心思再聽,她煩躁地切著肉,不去想在學校裡的拮据窘境。這一刻,她忽然更清楚地意識到,自已一定要努力,努力遠離這裡,至於去哪兒並不重要,只要不是留在這裡,都行,哪怕是去哪兒當個乞丐,也好過現在的一地雞毛。

這樣想著,她發洩似的狠狠一刀砍在菜板上。

趙美華被這動靜嚇了一跳,她停下嘮叨,轉頭看了女兒一眼,見孩子沉著臉,神色陰翳,她愣了一下,還想再嘀咕兩句,但是瞥了瞥菜刀,不知想到了什麼,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