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超不是一時衝動才說的，他想過無數次由自己來揭開掩埋著的真相，顧超知道等著白顯南跟他爸交代，是等不到了，白顯南勇敢，真實，堅定，可是這些都只是對待那些身邊無關緊要的人，他們年少時也是白顯南先跟自己表白的，可是對待自己的父親，他太過在意，因此太過猶豫。

而在顧超心裡，這五年的默默陪伴，難道他的父親還不能接受這樣一個人愛自己的兒子嗎，因此顧超太過自信，終究在這個他自以為合適的時機，按下了真相的開關。

“我愛小南，不是兄弟之間的愛，是情侶，愛人之間的愛。”

老白攥著被角的指節發白，他恍惚間覺得可能是自己沒睡好，聽錯了，他慢慢的抬眼注視著顧超，才意識到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剛才確實說了什麼。可是他還是存有一絲希望。

“超啊，叔是不是聽錯了啊，你倆都是男孩子，怎麼能是愛人之間的愛呢，你這個想法，我們家小南應該不知道吧。”

如果兒子不知道，那就證明其實只是這孩子一頭熱，最後總歸是要淡下去的。

可是顧超下面的話，讓老白的燃起希望的心被兜頭澆了個遍。

“我和小南在高三就開始談戀愛了，我們在一起五年了，他不敢告訴您。”

老白回想這些年的種種，在他的認知裡，是沒有同性戀這個詞的，他不是沒聽說過，只是在他看來，那是被什麼不乾淨的附身了，是得了個難以啟齒的的大病，這病一輩子也不可能和自己陽光優秀的兒子產生關係，他本以為這五年是老天憐憫他又多給了他一個兒子，可是真相告訴他老天給他的是個惡魔。

老白覺得心臟生生絞著疼，泛白的嘴唇說著“以後這種混賬話別說第二遍了，你也不用再來醫院了，出去吧。”

“叔，我知道一時讓您接受我是很難，可是小南跟我在一起是真的特幸福，您和阿姨不就是希望他能幸福嗎？”顧超做著最後的掙扎。

老白已經不太能聽到顧超講什麼了，他只聽到自己心臟砰砰跳著的悶響，然後用最後一點意識說了句“你給我滾....”

搶救室的紅燈依舊亮著，白顯南聽完顧超的講述，騰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猩紅的眼睛看著顧超，手上緊緊抓著顧超的衣領。

“顧超，我爸要是沒了...”白顯南接下來的狠話說不出來了，因為他看見顧超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那張臉，那個眼神那麼絕望。

白顯南的手漸漸鬆了下來，顧超看著白顯南，嘴裡一遍一遍的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醫院走廊的空調溫度調的很低，白顯南出來只穿了實驗室的白大褂，身影蒼白瘦削。顧超走過去把薄外套脫下來搭在他身上，白顯南揪著外衣的一角，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搶救室的燈暗了。

2006年9月

北方的夏季就這樣結束了，白顯南兩個月前搬到了學校給研究生提供的雙人宿舍。舍友是個開朗的北方壯漢。

白顯南最近在寫的一篇實驗報告要用到一本專業書，他記得那本書有一次被顧超拿去看，說是想了解一點他的專業知識，白顯南只當他是好奇，就借給他了，一直忘記跟他要，不知道放在哪個房間了。

白顯南最近一直猶豫要不要回去拿，雖然他知道那個房子已經沒人住了。

這時手機響了。

“喂，爸，在學校啊，沒見過面，答應您不見面就不會見了，您在家好好注意身體，有不舒服的馬上給我打電話，好，知道了，拜拜。”

上次醫院的裡搶救室燈熄滅之後，昏迷的老白被推了出來，生命沒有危險，只是心臟問題會伴隨一生，醫生囑咐的最多的就是不能再刺激病人。

白顯南和護士一起推著老白回到病房，顧超要跟去，被白顯南用胳膊擋了一下，就輕輕的一下，顧超看了一眼他，沒有眼神的對視，顧超停住了腳步，寬敞的醫院走廊上最後只剩下顧超的背影。

一週後，老白出院了。白顯南想在學校附近租房子，他可以多找幾份兼職來養活兩個人，讓老白辭掉縣城的工作，和他一起在H市住。

老白心裡是一萬個不願意走的，他不放心那個他連名字都不願提起的人，怕他像惡魔一樣把他兒子在推進深淵裡，一方面又不願意拖累兒子，他知道研究生一個月就那麼幾塊錢補助，他來城裡找工作不是那麼容易的，他們爺倆的生計都是問題，最後老白還是選擇回縣城繼續回廠裡上班。於是白顯南最後還是搬回了宿舍。

2006年11月

他手裡還有那個家的鑰匙，兩個月前收拾行李那天，白顯南想把鑰匙還給顧超，顧超看著他沒有接。

“小南，我知道那天在醫院是我太沖動了，可是你知道這種永遠不被家長承認的感情對我來說太沒安全感了，我媽我爸現在都能接受有我這樣的兒子，也都能接受你，我以為這五年來，你爸也能勉強接受我，我沒想到他反應那麼大？”

顧超把手按在白顯南收拾行李的手背上“小南，給我一個機會，給我們倆一個機會，我們一起跟叔好好談”

白顯南輕輕的推來顧超按著的手：“你知道我爸從搶救室醒來之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他說，他不敢死，他不知道怎麼去那邊跟我媽解釋，他把兒子養成這樣。”白顯南放下行李，跌坐在床上。

“我爸和你爸媽不一樣，你爸媽都是年輕時留過學的，他們能都接觸到新事物，除了你，他們還有你姐，我爸只有我，這麼多年他為什麼不再娶，他不說我也知道，他怕找個後媽對我不好，他一輩子的念想是把我培養好，百年之後能跟我媽見面好交代，我一直想著能瞞多久就多久，可能他老了也就不在意了。”

“原來你從來都沒想過告訴你爸，小南，我一直想著有一天我們倆家人能坐在一起吃吃飯，聊聊天，像生活中普通的夫妻親家一樣，原來都是我妄想了。”

顧超走過去蹲在白顯南的面前，把白顯南的頭撈過來，深深的吻了上去，痴纏不想結束。白顯南沉默的回應著也許是最後的吻。

“顧超，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吧，以後怎麼樣就順其自然吧。”

這是白顯南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轉身拖著行李，輕輕的關上了門，那天顧超在地上坐了很久，眼淚順著脖子流到白襯衫的前襟，淚跡斑駁。

顧超曾經聽人說，有些你以為會一輩子陪在你身邊的人，在一個風輕雲淡的早上推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