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李霸人前炫耀,在何半仙那裡測得一個“旬”子,稱旬日則變,步步高昇,任了壽光縣令之職。豈知那何半仙把話沒有說盡,說了一半,留了一半,因怕若來麻煩,早早出去避禍去了,故而李霸屢次找他,都不曾如願。
何半仙離開壽光之前曾對人言:“這“旬”字,五行屬金,有鉤藤之象,其實是個吉處藏兇之象,要想沒有是非,怕是千難萬難。那是個“狗吃天爺”的象,你想想,破月如何擋得了日頭,人焉能俯在巨日上,別說是太陽,人懷中抱盆火,也得烤焦了。可惜,李霸不明就裡,不知旬日當變,吉時變兇,兇會轉吉,物極必反的道理,一門心思想著步步高昇。不意恰好印證了旬日變期,從算命到上任,是十天,從上任到死,也是十天,十分得意地做了個短命縣令。
第二天,人們發現李霸的頭顱被懸掛在城樓上,全城百姓無不拍手稱快。兵丁報壽光巡城守備,守備去縣衙,縣衙裡無人主事,只好由捕快班頭領一幫衙役,去李霸府上相驗屍首,收入棺內,用封皮封了棺木,問李府家奴口供,早已跑得一個不剩,單留下李霸夫人,似是被嚇瘋,顛三倒四地胡言亂語,痴痴笑笑的逢人就抱。
小小的壽光縣城,一夜慘死十餘官員,非同小可,事一傳出,朝野震動。群臣議論,若非盜賊,定是反賊所為,朝廷下旨,責令青州知府吳信限期徹查,務要將反賊一網打盡,實情上報朝廷。
林燦與趙琬商議,再使些銀子,把夫人屍首搬到城外葬了。誰知壽光城一時亂了天,四路張貼賞文佈告,捉拿殺人的大盜,排查得好不嚴緊。獄官皮大海因怕上司追查,不敢妄動,躲著趙琬不見,此事便耽誤下來。
這日趙琬打探訊息回來,對林燦言道:“哥哥不如趁亂走了,不日青州知府吳信要親來壽光,免不得又是一場大搜。老婦人這裡,我相機行事,但有官府召喚領屍,設法葬了就是。”
林燦思索片刻道:“青州知府來壽光?此訊息可是屬實?”
趙琬言道:“千真萬確,朝廷告文都下了。”
林燦道:“如此甚好!稍待兩日再走不遲!”
趙琬道:“這是何故?”
林燦道:“常言道:冤有頭,債有主,老賊吳信害死岳父岳母,此仇不共戴天!”
趙琬猛然醒悟道:“聽哥哥言語,莫非要刺他?”
林燦道:“吳信要不出青州府,真還沒有機會,可要來壽光,這便是天賜良機。此時不殺他,何日才有良機?”
趙琬道:“話雖如此,畢竟吳信乃一州之府,朝廷要員,一路上行程起居,都有重兵護衛,無處下手。”
林燦道:“且不管他,吳信來時,走哪條道,入哪方城門,賢弟須先弄明瞭。”
趙琬欣然道:“哥哥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趙琬回來時,天已將暮,他打聽到吳信明日來壽光,走西門,至於何時能到,還不得而知。林燦大喜,二人商議如何行事,直至深夜方休。
再說第二日,壽光城守備點起百名兵丁,全身披掛,一個個弓上弦,刀出鞘,頂盔貫甲,滿城巡遊,如臨大敵。巳時末午時初,城中官員與守備一道,俱去了西門,迎候青州知府吳信。
守備所帶的百十人,是由捕快,獄卒,守城兵雜湊而成,守備在西門內吩咐道:“今日要務,不比往常,事關知府大人安危,各人小心要緊。”吩咐一畢,率二三十人,過吊橋,侯迎知府。
正午時刻,果有一彪人馬緩緩向城中走來,當中一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兩邊文臣武將簇擁著,身後一字長蛇,跟著馬步兵將兩百餘人。
行至近前,守備及眾官員俱不敢仰視,躬身齊呼:“恭迎知府大人!”
馬上之人勒住馬頭,示意眾人引道。正在此時,城門內一人健步如飛,早已躍過吊橋,手中長槍出手,猶如飛龍一般,徑直向前飛出。
“不好!快攔住他!”
“不得了,是個悍賊,快!抓住他......”
城門口一陣驚呼,守備聽到喊叫聲,回頭看時,長槍恰好從當頂掠過。正驚魂間,但聽“呼——撲嗤——”,長槍不偏不倚,插進青州知府“吳信“胸膛,“吳信”大喊一聲,仰面慣下馬來。
守備大呼道:“保護大人!”可他手中並無兵刃,躍步向前,以阻“刺客”。
投槍射殺知府的,正是林燦,他見一擊而中,大是高興,大叫道:“無道的賊知府,拿命來!”猛見守備橫在當面,當即挺劍直刺過去。守備側身躲過,反手來奪,林燦大怒,一招“野馬分鬃”,剁下守備小臂。守備負痛,抱著血淋淋的斷臂,惶躲一邊。
林燦撇下守備,疾向吳信撲去,兩邊早有人搶過來,護住吳信,刀槍並舉,砍向林燦。吊橋過來來二三十人,青州兵馬呼啦啦全都一擁而上,將林燦團團圍住。
好個林燦,面對官兵毫不畏懼,左衝右突,生龍活虎一般,一把長劍無人能敵,只一陣功夫,十餘人命喪劍下。
正酣鬥間,遠處傳來戰馬嘶鳴之聲,林燦暗叫“不好,援兵來時,我命休矣!”當即劍舞銀蛇,逼退圍兵,突然猛攻數招,人叢裡劈出一條豁口,身子一縱,跳過官兵頭頂,斜飛出去。
林燦跳出重圍,望北而走,身後官兵齊聲吶喊著,蜂擁追趕,但聽有人呼道:“莫要走脫賊人,他是殺知縣的正犯,擒得他......”
林燦不再戀戰,撿僻靜處疾走,三條兩縱之下,跑出四五十步。眼看林燦就要走脫,突然一陣梆子響,身後弓弩手一齊放箭,箭如雨點般飛來。
林燦揮舞長劍,撥開數箭,雖說林燦劍術高超,劍護周身,雨點潑不進去。可遇到強弓硬弩,排山倒海傾瀉而來,縱然有三頭六臂,也是難保無一疏漏。就在他轉身再走時,肩上中了一箭。
林燦心中明白,若要躲過箭雨,出路只有一個,那就是跳出射程之外。當即也顧不得傷痛,奮力向前躍出,“嗖-嗖-嗖-”,背身又是連中數箭,他也不再理會,一口氣奔出數十步......
林燦咬牙堅持,腳下已是不穩,正在這時,一馬迎面飛奔而來,正是等候接應的趙琬,在前面調轉馬頭,叫聲:“哥哥,快上馬。”兩人一搭手,趙琬將林燦拉上馬,縱馬飛奔而去......
且說壽光西城外又來一彪人馬,才是真的青州知府。卻才死去的,是個替身,這吳信老奸巨猾,一聽李霸等十餘人身死,心想:“這麼多人一夜斃命,絕非一人所為,壽光定是隱藏著亂匪叛黨,此去壽光,亦當謹慎。”因此,便讓心腹做個替身,前面開道,這才保住性命。
吳信知府進城來,查點軍兵,死傷數十人。不一時,壽光大小官員一個個都來請安,知府說道:“審察民情,奉旨查辦壽光大案,這是本府的責任,交鋒打仗,是武職專司。今日城外,數百人圍著一人,拿他不下,還被他逃了去,若是上陣交鋒,只好束手就綁,要是賊人攻城,如此這般,如何守得。明日朝廷見罪,豈不帶累本府一同治罪?”一席話,說得那些武職官兒滿面通紅,無言回答。
知府問道:“可有人領兵前去追趕,捉他回來?若是擒得著正犯,給朝廷也有個交待。”
眾人見知府著急,只得齊聲應道:“願聽知府大人鈞旨。”知府大喜,點起兩百人馬,令驍騎將王朗領著,一齊吶喊出城,去追林燦。
吳信重賞了守備,厚葬了替身,草擬了追賊告示,發往各州縣。李霸的死,讓吳信惱羞成怒,一時遷怒唐魁,言壽光驚天大案為前任知縣唐魁,勾連反賊所至。唐魁罪大惡極,當獲株連之罪。奏章飛報朝廷,奏請皇上下旨,捉拿唐魁親屬,典以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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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趙琬與林燦同乘一騎,一路狂奔近四百里,離唐家莊三十里,馬匹不堪疲累,倒地暴斃。此時已是子夜時分,趙琬揹著林燦再行十里,卻聽林燦氣息奄奄道:“兄弟,切勿在走”。
趙琬道:“哥哥不要言語,再忍耐片刻,便可回到莊上。”
林燦道:“快放下,我有話講!”
趙琬無奈,只好依言,將他放在地處,道:“哥哥有何話說?”
林燦掙扎道:“想必是箭傷發了,再行也是枉然,我怕是到不得唐莊了。”
趙琬急道:“哥哥再莫如此說,讓我再背一程。”
林燦道:“好兄弟,你我兄弟一場,如此恩義,林燦死而無憾。”
趙琬道:“現下不是說話的時候,有道是: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何況你我義氣相投,有著生死之交,這也不必多說。”
林燦因耗費氣力過多,半晌不言語,趙琬心急如焚,藉著月光,見他面如蠟紙,毫無血色,再看背上,密密麻麻戳滿箭枝,血水順箭流出,凝結成塊,月光下,顯得油光發亮。要命的是,肩膀上有一箭,卻是餵了毒的,箭傷早已化成膿血,散出陣陣惡臭。
林燦突然一陣呻吟,接著道:“兄弟.....這裡就是我的落腳處......我死不足惜......獨放心不下你......嫂嫂......是岳母言道......鏡室下窨井內......有家傳之物......煩兄弟......告訴她......”一言方畢,一口氣接續不上,頓時氣絕身亡。
趙琬大急,哪裡肯放,一把抓住,說道:“既是兄弟,何以要離我而去?我們有緣相會,卻又無緣共處,哥哥就此去了。捨下我,怎生是好?”
趙琬大哭一場,有心用柴草將屍首遮蓋,再去給唐賽兒通風報信。但轉眼一想:“不可,在這荒郊野外,一旦豺狼經過,叼爛屍體,豈不壞了事,嫂嫂面上也不好交代。”
他不再遲疑,負起林燦在背,投唐莊而去。
天剛放亮,趙琬來在唐家,不及他去叫門,唐賽兒早已在莊外練功。
趙琬喊聲:“嫂嫂,林大哥回家來了。說完,也不停步,徑直進了大門。”
唐賽兒隨後追進大院,等趙琬將人放下,頓時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口呼一聲“夫君......”抱住林燦屍體,失聲哭昏過去。
趙琬渾身疲憊,立一旁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只急得他雙手疾搓。不必去救,唐賽兒過得半晌便也醒得過來,哭涰道:“叔叔,他如何落到這般田地?是何人將他殺害?”
趙琬道明原委,將那前後事細述一遍,便道:“嫂嫂節哀,我不能救哥哥活著回來,比那大刀剜心還難受。”
唐賽兒止了哭聲,起身下跪,向著趙琬拜去。趙琬驚慌失措道:“嫂嫂,折煞為弟了!快莫如此!”
唐賽兒道:“若非叔叔百般辛苦,焉有夫君全屍而還?這恩德,縱使死了,尤不能報。”
趙琬道:“我與哥哥誓同生死,常思謀能有一番事業,那曾想,哥哥卻先一步去了,怎不叫人痛斷肝腸!只是嫂嫂,哥哥在壽光捅下驚天大案,朝廷豈可善罷甘休,不如早早把哥哥葬了,嫂嫂也好投身她處避禍!”
唐賽兒道:“此言甚是!此事也不宜張揚,只需讓夫君入土為安即可。可憐我父母,正直無私,為官清廉,到頭來落得個屍骨無存,令人好不悲傷......這......這......不共戴天之仇,何時方能報得......”
唐賽兒找來幾個體已的鄉鄰,將林燦葬在後山,在井中取出寶物,連同鏡室中百十面鏡子,撿值錢的物件,打成包袱,帶往石樓山上。家中所有,俱送鄉鄰,放一把火,將唐家百年老宅,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