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兒聽到喝聲,“噗通”一身跪伏在道:“爺呀,我魂靈被你嚇掉,我是去城隍廟中還個願,因事有急處,故而夜裡趕路,還望爺爺可憐可憐,放過我。”
吳果一聽是個女子聲音,更是膽肥起來道:“你也好不知趣,本大爺也是好心,讓你留下包袱,留你一條小命,可你偏偏不肯,那也怪不得我了。”說著,把那涼颼颼的大刀片子望空一劈,“嗖”地一聲,從女子背上掠過。
女子戰戰兢兢地哀求:“爺爺不要殺我,包中盡是些香火紙錢,是送給城隍老爺的,你若拿去,城隍爺有靈來討要,豈不是若下禍端?”
吳果略一遲疑,繼而怒道:“休想用花言巧語來唬我,再不識好歹,即刻賞你一刀。”說罷,持刀在手,就要砍下。
女子連忙驚呼道:“爺爺且慢動手,不是我不給你銀兩錢財,實是大包兒不背在我身上。”
吳果道:“在哪裡?是你藏到別處?還不快快取來。”
女子哪有什麼包裹,只是情急中胡亂言語,想拖延一二,趁著吳果走神,想逃離之意。見吳果逼問,只好手指胡亂指向竹林道:“金課銀兩都在小哥身上,他就藏在岸邊竹林,你若要時,向他去討。”
吳果一聽,將信將疑道:“此話當真?”
女子叩頭搶地道:“千真萬確,要是妄言欺騙,吃爺一刀便是。”
吳果道:“量你也沒有這個膽,籠中之鳥,難以脫逃,你且少動,待我看來。”說著,徑奔向竹林。吳果才進竹林,果然岸邊黑影一閃,躲在岸下。
吳果這才信了女子之語,俱是實言。他憋足氣力,望著岸邊黑影躲藏處,一刀撇下,嘴裡猶自罵著:“狗東西,不拿銀錢孝敬爺爺,卻是躲在這裡......”
吳果一時心急,用的勁有點過了,加之酒勁上湧,撲至岸邊,一腳踏空,疾收不住,頭下腳上跌下澗去,半晌不見了動靜。
女子起身,正要抽身逃走,卻聽澗下慣跌有聲,霎時又風平浪靜,這才醒悟,是將賊人跌死。她心中如何不喜?口中不住地禱告“城隍爺爺顯靈,救下玉娘一命,大恩大德,玉娘銘記於心,永世不忘。”
女子自稱玉娘,轉身就要趕路。不料她還沒來得及抬腿,一把長刀抵在她的喉嚨,身後有人道:“好個刁蠻女子,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殺了人還想一走了之。”
玉娘只是叫苦道:“爺呀,你是人是鬼,怎的死了個大爺,又來個二爺,玉娘命不保矣。大爺跌下澗,是他自作自受,與我何干?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那人道:“冤不冤枉,明日便見分曉。”
玉娘道;\"你待怎樣?
那人道:“明日我帶你去見官,你有沒有冤屈,官老爺自能分辨。”
玉娘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非官家,管的哪門子閒事?”
那人道:“休得胡說,我手中刀要是拿不穩,一不小心走了偏,割下你的頭,可就遭了。”
玉娘哪敢作聲,就此不再言語。那人收起鋼刀,老鷹捉小雞般,把玉娘攜往城隍廟。
這個黑夜挾持玉孃的,正是秦坦,他隨在吳果身後,一路跟來,可惜二人事先並沒有勾通,秦坦躲在暗處,想看看吳果如何行事,結果玉娘誤打誤撞,讓吳果做了澗中亡魂。
秦坦把玉娘帶進城隍廟,順手掩了廟門。玉娘一路心驚肉跳,此刻也不明白身落何處,哆哆嗦嗦哀叫道:“爺呀,這裡黑燈瞎火,又是什麼去處?”
秦坦道:“你又何須問?即刻讓你看個明白。”說著,將城隍老爺貢桌上蠟燭點燃。
玉娘瞧瞧四周,認得是城隍廟,便跪倒在城隍像前,磕頭如搗蒜,哭哭啼啼道:“城隍老爺,玉娘今日有難,祈求老爺保佑玉娘周全......”
秦坦道:“平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有用嗎?”
玉娘垂淚道:“爺呀,你不在澗邊把我殺了,也不向我索要錢財金銀,卻是把我擄到城隍廟中,究竟所為何來?”
秦坦藉著燭光,看玉娘時,顰眉嗔怒,不掩俏麗無限,舉手投足,盡顯佳人本色。秦坦心中一動,心道:“想不到,還是為絕色女子,此等嬌容,世上也怕難遇到幾個。若能娶她為妻,也是不枉此生。”
秦坦話鋒一轉道:“唉,好心救你,卻是這般刁蠻不識禮節,你道我不敢殺你?要是有此心腸,早將你一刀一刀斫了,何須辛苦,帶你入廟!”
玉娘道;“爺即是好心,何不把我放了?”
秦坦嘆口氣道:“要放你走,像你這般模樣,一夜走不過二三十里,明日有人報官,澗中死了人,官府追查下來,說不定你要吃官司。再者,前方不遠,就是聚俠山的地盤,遇上那夥強人,像你這身段容顏,免不得被奸被殺,你想找個說理的地方,只有去找閻王爺了。”
玉娘一聽,渾身泛起雞皮疙瘩,要是真的如此,還不如死在這裡乾淨。看眼前這人,鬼鬼祟祟躲在暗處,非偷即盜,也不像個好人。可他並沒有加害我的意思,那他圖個什麼?
玉娘怯怯道:“爺,你不殺我?”
秦坦道:“本爺生性好殺,但也是對著貪官汙吏,殺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不是本事,趁著我沒有反悔之前,你走罷!”
玉娘見他放過自已,喜極而泣,起身要走,轉眼一想,這夜色茫茫,黑燈瞎火卻是要去哪裡?
玉娘淚眼婆娑道:“我說爺呀,玉娘今夜遇著貴人,德淵匪淺,遭遇這許多變故,簡直做夢一般,我的一身勇氣,都被駭消散盡,這會兒實無丁點兒氣力走了,肚中飢餓,寸步難行,你好人做到底,容我廟中棲身,天明再走。”
秦坦道:“棲身廟中?我若留你,你說我懷著歹心,我不留你,你又說我歹毒心狠,著實的難伺候。你就不怕我非禮?”
玉娘道:“你要非禮,也是無法,玉娘唯有一死,才逃出牢籠,又落入魔掌,命該如此,玉娘實無話可講。”
秦坦道:“看你模樣,不是貴府千金,也是有錢人家,黑夜慌奔,是何緣故?”
玉娘見問,也不隱瞞,向秦坦說出自已的一段遭遇來。
玉娘本是秦嬉府上丫鬟,只因長得乖巧,很得秦嬉歡喜,不久就有了納她為妾的念頭。事情被秦嬉夫人知道,哪裡容得,隔三差五地找茬,做些是非出來,一心想把玉娘攆走。只因秦嬉罩著,玉娘勉強留住,卻成了秦嬉夫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秦嬉免官,秦家失勢,秦嬉鬱郁不得志,不久病倒,年不過四五,就病亡了。秦嬉一死,秦府傭人丫鬟俱被遣散打發,唯獨玉娘被秦嬉夫人留住,當作慪氣的工具,揚言把她賣給惡商赤發鬼曹泳做妾。
玉娘至此萌生逃走之意,時刻尋找機會,偏巧這日秦嬉夫人身體不適,身邊沒人使喚,便將玉娘喚來,請個郎中來瞧病,玉娘這才得以逃脫。
秦坦得知他是秦府丫鬟,轉過身去沉思,卻不言語。
玉娘道:“秦家的氣數已盡,玉孃的磨難才將開始,當真的苦也......人都說尼姑庵中好安身,一朝做個尼姑,倒也不差......”
秦坦道:“別盡說些喪氣話,你惹信我,先住一宿,明日再尋個安身所在。”
玉娘見說,膽子大了許多,言道:“爺不似歹人,如何夜棲城隍廟中?”
秦坦嘆道:“我願做個皇帝,老天不肯,一心做個良民,世道不允,無奈何操刀做個盜賊強人,官府也是不容,浪蕩混跡,打發光陰,苟活著而已。”
玉娘心中嘀咕,原來這盜賊也分好壞優劣,不都是凶神惡煞,要都遇到這種盜賊,反叫人不畏。
是夜,二人在城隍廟促膝長談,彼此知道了對方身份,當著城隍老爺的面,私定了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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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宋孝宗淳熙十年正月十五,因與金兵邊事緩和,孝宗下詔:兩浙義役,許從民便。訊息一經傳出,萬民欣悅。金陵城中更是滿城慶賀,比往年熱鬧許多。
一對中年夫婦,領著個三歲小兒,和著川流不息的人群,饒有興致地觀賞著沿途街景。途經一處古玩攤前,小兒蹲著不走。夫婦倆屢屢催促,小兒目光炯炯地盯著掛在架上的一面銅鏡,雷打不動的看著。
婦人催促道:“鉅兒,快快走了,這可不是小孩子家的玩物。”
婦人伸手去拉,卻被小兒甩開。婦人佯怒道:“這般不聽話時,往後休想出來,這是你該待的地方?”
中年男人過來,拍拍小兒肩背道:“這是古董,上了年歲,也未必看得懂,若再不走,耽擱得久了,天黑前到不了家,如何是好?”
小兒小手指著銅鏡道:“爹,這鏡子好生面熟,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很想多看一會兒。”
男人道:“好沒來由,這是大戶人家才有的東西,你如何見得?小孩子別淘氣。”
夫人見說,忍不住目光移向鏡子,仔細端詳一陣,禁不住臉上變了顏色,喃喃道:“真是奇哉怪也,這分明是秦府的東西,如何會在這裡?”
男人道:“天下一般無二的東西多了去了,何怪之有?”
夫人搖搖頭道:“別的不敢說,這面鏡子,確是秦府之物,我曾見過它。”
男人覺得好笑,以免引得婦人,小兒掃興,索性招呼主人,問個明白。
男人道;\"主家,你這銅鏡是何來歷?不嫌煩時,你就說個明白。”
主家是個年過半百的老者,見有客來光顧,笑容可掬地招徠道:“這是鑲金銅鏡,當世稀罕之物,得來不易,得來不易。”
男人道:“那朝那代,何人所用,總得有個安排吧!”
主家道:“這個......這個......不瞞你說,我也一無所知。我只看這一圈金邊,已是價值不菲,你想想,平常之物,會用金子鑲邊?”
男人道:“這物件來路不明,難怪你不知。”
主家露出驚異神色道:“大庭廣眾之下,可不要亂說,莫非你識得此寶?”
男人道:“如何不識,這可是秦家祖傳之物?”
主家點點頭道:“怪不得,這東西是個孤件,我打聽過,無人再有第二件。要早知道是秦府東西,還不如敲碎了它,白白花去我二兩銀子......”
男人道:“主家何出此言?”
主家道:“是你有所不知,這東西我也是新近才得,是從吃喝賭嫖,無所不做的慣賊手中得來,怪不得那賊得了銀子就走,全然不在乎值當不值當,他也是怕沾上秦家的晦氣。這秦檜是個人人唾罵的奸臣,敲碎他的東西,就像敲碎秦檜一樣,十分解氣。”
夫婦倆相顧愕然,男人道:“秦家之物,不要也罷!”牽起小兒要走。
主家何等眼色,一看就知道小兒心思,便言道:“若是秦家東西,登不了大雅之堂,不過給小兒做個玩物,卻也妥當。你若要時,不妨折價讓利,也好成全了這樁買賣。不知你意下如何?”
男人憂慮片刻道:“主家言的是,你看當賣多少,才算合適?”
主家笑嘻嘻道:“這要不是秦府東西,十兩銀子,分文不少。而今你認得它是秦府物件,也罷,我二兩得來,二兩送走,不要叫我折本,你看如何?”
婦人看穿主家心思,知道他也嫌晦氣,一心想著出手。便道:“買賣人講的是吉祥如意,順順當當,難保這東西不會沾染晦氣,要是誠心,一兩銀子足夠,主家要是不允,只好等等下家。”
婦人招呼小兒,催促男人快走。主家一看也是急了,趕忙道:“哎呦呦,就依你,我倒貼一兩給你,從今往後,我也得睜大眼睛,仔細斟酌,不再染指秦家東西。”
秦坦道:“這個要得!”從身上摸出一兩銀子,拿過銅鏡,抱著小兒走了。
這夫婦不是別人,正是秦坦,玉娘和小兒子秦矩。